傍晚时分, 城府门前的麒麟石雕迎着夕阳的霞光,像是披甲的战士,精神奕奕。www.jiuzuowen.com
贺穆带着侍从早早的迎候的在门前, 时不时的仰头眺望,眼中期盼的神色藏也藏不住。
西来的笔直长街上,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嗒嗒的响声从远处传来,贺穆飞快转头看去,伴着车轮滚滚声,有一辆马车从昏黄日暮下驶来。
眼见着马车愈来愈近,贺穆等不及的迎上前去。
驾车的士兵见是陛下,连忙将马车停住, 跳下马车,单膝跪地行礼。
随护在车两侧的卫队们, 也皆跪地行礼。
马车的车门被推开,北箫率先从里面走出来, 他见到车前的贺穆, 面上一喜,跳下车来俯身见礼:“穆哥哥!”
贺穆瞧着北箫,见他一扫从前的病态, 虽面色仍有些暗淡, 但精神不怠,贺穆放心的拍了拍北箫的肩:“身子可好了?”
“就快大好了。”北箫笑答,他又转身走回到车前,见北歌从车内低身走出来,连忙抬手扶她:“姐姐你看谁来接我们了!”
北歌一走出车厢便见含笑立在车前的贺穆,他换下朝服,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寻常长衫, 白玉冠,腰间配着一只蓝底荷包,荷包上有用白色锦线绣着一只看似仙鹤的鸟。
北歌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是她之前打算绣给北箫的那支,后来半路被贺穆截胡了去。她女红一般,没想到贺穆不嫌弃,为了要她这只荷包,故意将腰间原本绣工、用料锦缎都是最上乘的荷包丢出了窗。
他目光炯炯的望过来,看着她静笑不语,身姿挺拔修长,公子如玉,温柔醉风。
跟着贺穆身旁的侍从瞧着他的反应,反倒是不解了,他已经陪着陛下在外站了近小半个时辰,分明将陛下的急切看得清楚,怎得现下北歌姑娘回来了,陛下反倒反应平静。
北箫将北歌扶下马车,待她站稳才慢慢松开握着的手。北歌抬头去看身前一步之远的贺穆,低身行了大礼:“陛下万安。”
贺穆见了,眉眼不由一动,他连忙抬手扶住北歌的双肩,将她扶起。
贺穆握住北歌的肩时,眉宇下意识的蹙紧,心头不受控的颤动,不过是一夏未见,她竟又瘦成了这般。
他花了三年时间才将她身子慢慢养好,不过是去大周几月,不过是见了萧放几月,就又被糟蹋成原来的病弱模样。
贺穆心疼得狠,他扶在北歌肩上的双手颤抖着,他强忍着力道不想捏疼她,他的手颤抖了许久,才慢慢收回,垂于身侧,握成了拳。
北歌看出贺穆似有隐忍的模样,她听见他问。
“与朕这般客气做什么?你倒是不如箫儿亲切。”
北歌知道贺穆是在说她方才对他行的那个大礼。
她第一反应便是回答,‘君臣有别,她该当行这大礼’,可是想一想,她这话若说出口,贺穆必然难过。
她从前是不会与他这般客气的,曾经亲近的人,一旦客气起来,便是代表着生疏了。
她无心与贺穆生疏,可也必然不能同他与以往亲密。
“穆哥哥在这等了多久?等得累不累?”
贺穆听见北歌这一声‘穆哥哥’,原本面上略有淡去的笑意再次亮了起来:“朕等歌儿多久都不会累,只要你回来,朕愿意一直等。”
北歌听见这话,却一时笑不出来。
贺穆说着上前半步,牵起北歌的手,拉着朝城府内走。
城府内从宫中带出来的御厨已在膳房中忙了大半天,各色菜样齐全,都是北歌或是北箫爱吃的。
进府不久,也就一盏茶的时辰,一切备齐,贺穆着人传膳。
接风的晚宴设在城府中的小仙楼,亭台卷檐式小楼,楼外青瓦堆叠,八角方亭,每处亭角都悬着一只大小不一的青铜风铃,晚风一过,各色音域同响,楼台内的人,可闻一曲天然的雅颂。
小仙楼只有三米高,楼内中空,数十及台阶旋转而上直抵顶层亭台,贺穆走在最前,他身后是北歌,北箫断后,再隔十几级台阶,下面是一众侍从缓缓跟随。
楼顶亭台的圆桌上已整齐布好了膳食,有娇美的宫女立于两侧,手中捧着玉壶,内盛晶润琼酿。
天光渐暗,屋顶中央垂下的,作铜钟状的灯笼亮起,隔着青铜色的灯壁,光线幽幽,为楼内多添了几分暧昧意境,亭柱上的红烛壁灯也被宫女点燃,火光迎着晚风,轻摆摇曳,像是在与风铃共舞。
除此之外,贺穆还特意命人备了青莲,将莲心取出,放入蜡烛,做成莲花灯分散的摆在地上,众人每走一步,都踏在莲香与光晕里。
北箫一登入楼台,瞧见这里的布景,就在心底盘算好,一会尽快用膳,早些请辞离开。
亭内被布置的很雅致,不算奢华却处处精细,可见主人用心。
贺穆从未在北歌和北箫面前摆过帝王架子,只他三人时,尤其是在北歌面前时。他先走到圆桌前,将楼中最适合观景的坐位拉开,自己并未坐,而是转身朝北歌招手:“过来歌儿,坐这—”
北歌点头上前,向贺穆道了谢,没有过多客气的落了座。
贺穆满意笑笑,又将次一等的坐位让给了北箫,他则与北歌对面而坐。
“朕来到城府,见这小楼景致不错,既凉快又可观景,晚上若在这里看星星也是再合适不过,便着人小小修缮一下,用来为你洗尘。”
“多谢穆哥哥,原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这里不如宫中,朕还怕会简陋些。”
北歌听了连忙摇头:“我就喜欢这样,同在家里一样,自在。”
贺穆闻言剑眉微抬,他将北歌的话纳在耳里,随后抬了抬手,一旁端酒的宫女便上前斟酒。
贺穆先一步没收了北歌的杯子:“你不许喝,喝汤。”
北歌笑着耸了耸肩,转头看北箫:“箫儿要少喝些。”
“朕不贪杯,朕只是高兴,与箫儿小酌些就罢。”贺穆一边说着一边将汤推到北歌面前。
三人一边用膳一边聊了聊在大周的事情。
北箫与贺穆对萧放的敌意明显,交谈间,甚至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味。
北歌坐在两人中间听着,不好开口说话。
吃过晚膳后,北箫果然没有多停留,他递给贺穆一个眼神,便起身告退。
贺穆见了,会意勾唇一笑:“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北箫道了谢,又转身对北歌说:“姐姐就陪穆哥哥在这多坐一会吧,箫儿先告退了。”
北歌也大抵瞧出了弟弟的小心思,只笑笑叮嘱道:“路上慢些。”
北箫离开时,一同带走了亭内的两名宫女,他有意替贺穆制造绝对优势的机会。
多余的人离开,亭内一时只剩北歌与贺穆四目相对。
此时,应该算是个坦白的好机会,萧放给她的时间不多,她拖不得。
北歌望着贺穆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忽见贺穆起身,将亭柱上的四盏壁灯灭掉。
亭台内一时又昏暗几分,悬在棚顶的青黄灯盏更显暧昧。
北歌正意外,就听贺穆解释,他弯身在地上拾起一盏莲灯,放在圆桌上:“朕问过钦天监,说今夜会有百年难遇的流星,光线暗些,看得更清楚。”
“你陪朕等一等,我们一起许个愿。”
桌上的莲灯将桌前坐着的人,小脸照得明亮,北歌欣然点头:“好,歌儿也正好有话想对穆哥哥说。”
贺穆眉宇舒展,神色微醺,不难看出他此刻心情极佳,他怀着好奇:“什么话?”
“我恢复记忆了。”
贺穆闻声一愣:“真的!?”紧接着面上填了喜色,片刻后喜色又渐渐消淡,生了一丝忧虑:“怎突然恢复记忆了,可是吃了什么烈药?”
当年北歌失忆时,宫中太医也曾提议过,可以用一些药性较烈的猛药试试,或许可以恢复过来,但会伤身。
这种法子就是在拼运气,且不谈恢复如何,若是不能恢复,身子必要被大伤一番,更何况她身子本就虚弱,当年,他想都未想就否决了,贺穆心上一沉,怀疑萧放给北歌吃了什么伤身的药,逼她恢复记忆。
他正紧张,就见北歌摇头:“没吃什么药…就是摔了一下,又撞了头,昏了一阵,醒来时便都想起来了。”
贺穆听了,心上紧张不减,更是心疼,他不用多想,一定是摔得很重,才会一下子将人摔晕过去。
他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北歌身后,欲拨开青丝查看她的伤口。
北歌察觉到贺穆的动作,不着痕迹的躲开,她转头去看站在身后的他:“不严重的,别担心。”
“我如何能不担心,”贺穆叹气:“自从你从我身边离开,我没有一时一刻是不担心的。总怕那些人护不好你,总怕你受伤…现在看来,朕的这些担心都是对的,歌儿,朕再不能将你放离身边,朕得好好护着你,决不许你再伤到分毫。”
北歌闻言,心上不由隐隐发酸,她面上的笑意愈渐苦涩,她从椅子上起身,转身面对贺穆,迎上他深沉而温柔的目光。
小仙楼外,朗月疏星,月与星的光,泠泠清澈,夜来晚风徐徐,铜铃阵阵作响,声音悦耳如歌。
“对不起穆哥哥,我此番回来,其实是来与你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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