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屏幕上点点,牧野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季知春这样想着。
说回家肯定不行,牧野回一次钱奶奶家,指定露馅;
旅游也不行,她不打算告诉家里,牧野要是遇到李女士一对...更完蛋;
工作上,总不能说自己出差吧,康复治疗师有什么好出差的?顶多外出学习,可牧野与医院有合作,这位大少爷心血来潮一问...
她拧起眉头,
天杀的,从来没见过能比他还难搞的人。
犹豫半天,也没想出来更好的解决办法。
指尖在屏幕上点点,回复过去:
【在家,麻烦了,谢谢。】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
牧野的消息很快弹过来;
【欠我一次。】
“......”
资本家果然从不吃亏。
“看着手机发什么呆呢。”杜玉荇声音把她思绪拉回:“你变了,你和我吃饭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连擦边男视频最近也不给我分享。”
杜玉荇拿着筷子在她餐盘里戳戳,她敛起心神,一本正经地回道:“最近戒色。”
“你打算进尼姑庵?”
“我佛不渡研究生以下。”
“嗤。”两人笑着起身,端起餐盘,朝外走去。
午休时间,季知春躺在PT床上休息,点开姜蒁的对话框,她有些犹豫。
要不要跟姜蒁说这件事?
手术全麻,虽然能自己签字,但术后六小时,还是有个陪人比较好。
可以请护工,但总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安心。
就像是心有灵犀般,她还没给姜蒁发去消息,姜蒁消息却像是弹窗广告一般,一条条弹出来。
【救我狗命!】
【结个婚怎么那么麻烦?】
【什么场地,婚纱照,喜糖杂七杂八的东西怎么都要弄啊,都要挑。】
【就不能我睡到中午起,和大家一起吃个饭就结束吗?】
【该死的,我这天才般的创意,魏谦昀这个狗东西居然不同意!】
【他说,他是结婚又不是搞外遇,怎么那么见不得人?】
【他居然还想搞外遇!?】
.....
她手指顿下,从善如流地敲下留个字:
【尊重祝福,锁死。】
几乎是同时,姜蒁回过消息:
【你不爱我了.JPG】
【对了,七月底我预留你个周末,约了试妆和婚纱,陪我去!】
答应下来,关上手机,她闭上眼睛。
做手术的事情,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姜蒁都已经这么忙了,没有必要再麻烦她。
还是请个护工吧,
她在心里盘算着。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看病,一个手术而已。
小问题。
侧过身,她看向窗外,
浓郁绿意快要燃烧起来,树下光斑晃动,蝉鸣嘶哑难听。
显得那样安静,却又让她忍不住觉得燥热。
这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夏天。
-
晚八点,她骑行回来,少见的在客厅看到提前回来的牧野。
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见她进来,只是懒散地撩下眼皮,视线又重新回到电视上。
安置好车子,她走到沙发后,顿下:“管道师傅疏通好了,他说你已经付过了,多少钱,我转你。”
牧野看都没看她眼,慢悠悠回句:“走公司账。”
就算是走公司账,也算是欠个人情。
怪麻烦的。
转过身,她斟酌问道:“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谢谢你。”
这次牧大少总归是愿意看她一眼,侧过头,打量她一番,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么想和我吃饭?”
.......她抿起唇,又来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回:“只是想谢谢你而已。”
“行吧,我明天看看行程。”
他跟听不懂似的,往后一仰,大剌剌地靠在沙发上。
算了,等他能听得懂人话的时候再交流。
想着就要转身,牧野却在此刻,冲她抬抬下巴,顺着他视线看去——一盒包装还不错的糕点,静静待在餐桌上。
定定神,她才看清是江宁很有名气的一家老字号,平时去都要排半个多小时的队。
“尹余安给的。”
这是让她吃的意思?
拒绝的话正要说出口,牧野语速慢慢悠悠,打断她要说出口的话:“别想多,我不喜欢甜的,扔了怪可惜。”
“......”她没想多:“谢谢。”
收下糕点,她关上冰箱门,视线落在牧野的侧脸,眉骨锋利,唇畔却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状若无意地路过沙发:“下周,”手指不自觉攥了下:“我可能要去姜蒁那住两天。”
牧野转过头,她对上那双乌沉的眸子,样做轻松:“大概四五天左右。”
牧野挑眉,半响没说话,盯得她心里发紧,
就在她心里那只鼓越敲越紧的时候,他方才慢里斯条地开口:
“不回来?”
客厅灯光明亮,照得室内宛若白昼,电视里还在放着不知名的科幻片,声音不大,却到了打斗的场面,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听到牧野的问题,她心跳漏掉一拍,随即又在心里翻个白眼。
要是回来,她还和牧野讲这些做什么?
“不回来。”
她肯定。
牧野慢吞吞应了声,却未曾多说什么。
转过头去,似乎被电影中打斗场面吸引过去,但又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摩挲着指骨,显得漫不经心了些。
这算是敷衍过去了?
她思忖着,后又反应过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像是要出门的情侣报备似的。
这个想法让她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往房间走去。
牧野上哪去遇到姜蒁?顶多三四晚,她就回来了。
这样想着,脚步都不由轻快起来,手刚刚放到门把手上,牧野的声音从客厅悠悠传来:“姜蒁不是和她男朋友住在一起吗?”
她后背发紧,冷静沉着地开口:“就是因为她男朋友出差,我才要过去陪她住两天。”
客厅那边除却电影的声音,在没旁的声音。
短暂沉默,她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周五,最后一次实验,结束之后,几乎是即刻,奖金打到她银行卡账户。
她看着手机银行卡里那一串数字,嘴角止不住笑意,本想着谢谢牧野,转头一看人已经不见。
省下一笔请他吃饭的钱。
医院那里已经请下假,顺利的她都怀疑老袁好像被人夺舍了。
约好下周三手术,她周一下午办理入院即可,一切无一不朝着她预想的轨道顺利发展。
直到晚上她骑行提前回来,还没进门,手机铃声已然响起。
掏出手机,心不由一紧,
是李女士。
按着李女士八百年不给她打一次电话的习惯,她有些慌张。
周一的时候她也回过家...李女士知道她还健康的活着,没必要时隔那么短就让她再回家吧?
有些忐忑,看着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和忽闪忽闪的手机屏幕,越发觉得像一块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犹豫片刻,按下接听键。
几乎是同时,她挂上个笑,又在意识到李女士看不见,落下来:“喂...”尾音都在打颤,赶忙住嘴。
好在李女士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压低几分声音,又难掩两分得意:“你叔叔一家已经回去了,从那天他走到他回去,我都没让他再进咱们家一步!”
原来是这件事。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用肩膀夹着,一手扶着车一手开门。
手机那端的李女士还在絮叨着:“他还想让你爸开车送她回去,跟你爸哭穷,不过你爸这次根本就没理他。”
“真好笑,他儿子结婚关咱们家什么事儿?要是穷的话就别结婚啊,还怨人家非得要市里的房子。”
“两个人都在市里工作,那姑娘自己家在市里也有房子,怎么就不能要市里的房子?也不知道怎么眼瞎看上季砚贺...”
.......
她低声附和着李女士的抱怨,一手安置好车子,视线掠过正在喝水的牧野,轻车熟路地拿起自己的杯子,接上一杯。
“那婚礼怎么样?我爸怎么没喊我去?”
“他好意思喊你去吗?”李女士语气中充满不屑,她甚至都能想像到李女士一边打电话一边翻白眼的场景:“不过说实在,办得确实气派,那一家人穿得人模狗样的。”
听到李女士这个形容,她忍不住轻轻一笑,李女士顿了顿,话锋一转:“说到穿这个,你那个堂姐穿得比平时好看多了,听说已经找好男朋友了。”
“你这周末有空吗?回来我给你买两件得体的衣服,别天天穿你那一套T恤运动裤的!”
“....那样的衣服舒服。”她喝口水:“再说了,我没觉得它们不好看。”
“我是说他们不好看的意思吗?不是说你这个年纪该打扮起来,找个男朋友!”李女士的声音听起来破有些恨铁不成钢。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牧野不知什么时候晃到她身边,她不由侧过身让出点空间,牧野展臂越过她,将杯子稳稳当当放在直饮机接水口下,懒散地站在直饮机旁,半垂着眼,正对上她的视线。
清凉薄荷香夹杂着几分男性气息,若有似无地笼罩在她周围。
淡淡瞥他眼,她心不在焉地回李女士:“我现在不想找男朋友。”
“你为什么不想找?”李女士急了:“你这个年纪正是谈恋爱的好年纪,谈两年了解的差不多,就该结婚了!”
“你现在不谈,想什么时候谈??”
她放下水杯头也没抬,转身往屋里走去:“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不结婚!?”李女士嗓门提高八个度:“你要不结婚,我们送出去的礼金怎么办?”
没忍住,她笑了声,难得起了开玩笑的心思:“那要不我办个三十大寿?”
“你这是什么话!”随手关上房门,李女士高亢的声音又拔高几个度:“医院里那么多同事,医生什么的,你就没一个看上的吗?”
李女士陈词激昂的诘问,换来是她的沉默。
究竟是谁上班会看上同事啊?这跟宫里太监和宫女对食有什么区别?
许是沉默的态度,让李女士认为她态度缓和,不由放缓声音:“知春,你年纪不小了,也得和别人谈个一两年,了解了解,不行再换啊。”
“什么年纪该做什么时候的事。”
她坐到梳妆台前,拧开一盏小台灯,暖色的光线柔和黑暗中小小一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光也不要太挑剔,咱们家条件算不上好,虽然我们就你一个女儿,我和你爸的东西将来都是你的,但咱家拿不出很多东西,就两三套不值钱的房子...”
拨弄着手里的耳机,她依旧沉默。
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甚至于李女士起个开头她都能接上。
确实家里情况和上学时期同学相比,算不上好。
从上小学开始的学校,就是老季和李女士费很大劲,才把她送进去。
六岁开始,从她来到江宁开始,李女士和老季就对她耳提面命
“家里条件不好,不要攀比。”
“要自己给自己体面,穷不能失骨气。”等等。
可...她盯着手里的耳机,有些失神。
初中时候,确实有段虚荣的时候,
一些朋友有的东西,她都没有,说不介意是假的,她开始变着法的问李女士要零花钱。
次数少还行,次数一多起来,不说李女士,就连老季都开始起疑心,最终又以二人联合审问和斥责下结束。
这样的事,在她之前人生中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她工作之后,李女士和老季多次提出要给她车,她才知道原来家里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样差。
而初中不给她多涨二十元的生活费,也仅仅是要让她知道节俭。
即便这样,她也没真的怪过李女士和老季,他们一路从农村打拼到城市,又在城市安家,起早贪黑给她最好的教育环境。
她作为既得利益者,又有什么理由去苛责他们?
手指无意识敲两下桌面,李女士还在手机那一头劝诫:“你的条件也不算好,”捏着耳机的手不断收紧。
“个子不高,中等身材,长相也算不上漂亮。唯一还称得上优点的地方就是白点,学历也只是本科...你们医院医生,基本都研究生起步吧?你也不抓紧看看....”
“上次给你介绍事业编的男生,连面都没见,就说和人三观不合,拒绝人家了,找男朋友这种事不要太挑剔。”
“这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挑人家之前也得先看看自己什么样,找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就行了。”
如鲠在喉。
李女士一番话说得她一口气顶在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妈,”她轻轻喊了一声:“我也不差吧?”
从小到大,学习要求她拔尖,工作要求她拔尖,怎么到这个时候就开始要求她差不多?
沉默一瞬,李女士开口:“没说你差,你只是还不够好,我跟你说那么多,只是让你抓紧找个男朋友,眼光别高...”
“从小要求我事事做到最好,”她声音越来越轻,却异常平静:“怎么找男朋友就要我凑合了?”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话筒里传来李女士几声重重的呼吸,而后——
“你事事做到最好了吗?”
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
什么才叫事事做得最好?
那股气横在心间,越来越憋得难受。
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想着找高门显贵,样样都好的男朋友。
没打算结婚,她也不打算将就。
为什么劈头盖脸的把她数落一番,笃定她会结婚似的?
若是遇不到那个她喜欢,人品又贵重的男生,她就随便找个人嫁了?
像是察觉到她在想些什么,李女士主动打破沉默:“你别想着不结婚的事儿,咱们家丢不起这个人,你也不看看那些不结婚的,别人都是怎么说的?”
“别人怎么说关我什么事?”她实在是没忍住:“日子是自己过的!”
“季知春!”李女士声音再一次拔高:“我看你是老毛病犯了!脸是自己要的,还是别人给的!?”
“嗡”得声,她脑子像炸开一样,仿佛又回到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天。
老旧电风扇吱呀转着,她被揪着衣领拖到客厅,面对一个又一个清脆的耳光,她固执地一次又一次转过被打偏的脸,瞪着眼前的老季。
明明知道正确答案,面对老季一次次斥问,执拗地选择同一个答案。
面子是人给的。
李女士声音因气愤变得尖锐:“脸是你自己要的!自己不要就别怪别人说你!”
原本以为藏在骨子里的那股劲,边随着长大已经消散下去,这时候偏偏她又提起来。
梗着脖子就要争这口气:“我说,不结!”
“谁嚼舌根,谁烂舌头!”
“你!”李女士气节,“啪”得下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她抱着双腿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气愤过去,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漫上心头,
从小到大每次都是这样,李女士和老季,不在乎也不会听她在想什么,只会按照他们以为对的事情来做。
即便长大以后她几乎经济独立,也只是小事让她做主,大事还是他们来决定。
若是他们总是这样暴戾,专制,控制,她完全可以和他们断绝关系。
可...她能确确实实感知到他们的爱,
那些热烈的,
沉重的,
让人窒息的爱。
良久,她睫毛动了动,
算了,李女士这次跟他吵完架,最起码一个月不会主动联系她。
从侧面看,也是件好事。
她这样安慰自己。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牧野的声音,悠悠从门外传来:
“做了吃的,出来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