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屿见到季知春的第一面,是在秋日开学的一个午后。
彼时梧桐叶刚刚泛黄,温和阳光撒在其上,泛着淡淡光。
秋风柔和,吹着书页翻动,他半倚在三楼栏杆,合上手中书卷,淡淡听着身旁朋友高谈阔论,眉目一扫,便瞧见楼下张牙舞爪的女孩和...同她并肩而行的牧野。
自新生入学,他便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多有留意。
他从未在他身上,看到如此轻松明朗的笑意。
阳光撒在二人身上,氤氲出一抹暖融融的光晕。
鲜活,美好,生动。
握着书的手渐渐捏紧,直到朋友叫他回神,他方才拢回思绪。
为什么会这样开心呢?
他不明白。
垂下眼睛,他淡淡敷衍着同伴,心中却百转千回。
接下来的日子,他总是不自觉关注二人,好像心里那个念头一旦升起,便总是不自觉多几分注意。
他基本可以确定,那个总是跟在牧野身旁的女孩,和别的姑娘相比,没什么特别地方。
或许更爱笑闹一些,或许张牙舞爪的样子有些可爱。
但,和其余女孩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她很特别。
特别到,她可以是他的例外。
这样的认知,让他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但很快,这种无聊的念头又被他一一否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直到那天,
那个午后,女孩推开文学社的门,
漫天阳光随着打开的门扉肆意倾泻而下,照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秦学长,我是季知春。”
他知道。
“我来申请加入文学社。”
像是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开始转动。
他终于光明正大的接触曾经暗地里观察的人。
不动声色的接近,若有似无的挑拨,似是而非的引导。
他享受牧野怒火,享受两人争吵,享受一切因他而起的矛盾。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厌倦这一切,更为要命的是,他发现季知春并非他所以为的那样。
日积月累的相处,思想上的交流。
季知春对待所有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
她聪慧,机警,善良,就连一点微不足道的坏脾气,都显得那样可爱。
难得可贵的是,她有一种近似天真的勇气。
或许,可以称之为赤诚。
她越是这样,越像是一面镜子,平静又无所遁形的,映照出他的龌龊与肮脏。
他开始反思,质疑,可一切都像是走进了死胡同,他想不通。
直到一个午后。
他靠在栏杆上,远远的,看向站在阳光下的二人。
季知春笑得开怀,那样生动,就像映照在她面上的阳光。
只需让人看上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向往。
“她笑得好看吧。”
一道女声从身侧传来,他不用侧眸,也听得出来是谁。
姜蒁,那个在校园里,几乎和季知春形影不离的女生。
他没说话。
姜蒁也没有。
两人就这样静静看了许久。
就在他转身即将离开的时候,姜蒁轻轻开口:“没人能不喜欢她。”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他脚步一顿,像是追寻许久的苦行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一切都清晰明了起来。
没人能不喜欢她。
原来,是喜欢。
他停顿一瞬,又像是怕被窥见内心一般,匆匆离开。
不是,不对,不应该!
本以为稳坐钓鱼台的操纵者,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早就入了戏。
他不允许。
毫无理由的疏远和冷淡,是他当下最优解。
他做的应心得手,就像是之前很多次那样。
可又不一样。
他的视觉、听觉、甚至于嗅觉,总是能在人群中准确捕捉到他目前最想远离的人。
太可怕,不由自主的感觉真的太可怕。
而季知春,
她毫无所觉。
她身边有太多人,以至于不能把目光长久的,放在他身上。
察觉不到他的疏远,或许察觉也不放在心上。
离开就好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事实却是,他的想法太过天真。
哪怕上了大学,在江北待了将近一年。
他还是没能忘记季知春。
终于,在她高考结束,他下定决心,赶来告白。
在那晚的天台,除了他和季知春,还有第三个人。
他越过季知春,视线同楼道里的牧野遥遥对上,交锋,很快又错开。
他当然知道,高考结束之后,牧野应该得知了真相。
而牧野那个行为癫狂的妈妈,在此刻,应该也在做些什么。
太无聊了这些人,都是一样的恶心,包括他。
但季知春不一样。
顺理成章,牧野走后,他接替牧野的位置,陪在季知春身边。
她总会接受他。
牧野又有什么可怕?
陪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告白都不敢说出口,懦夫。
一切如他所愿,季知春最终答应他的告白。
他堂而皇之的站在她身侧。
未来陪在他身边的是他,也只能是他。
但,就像是所有美好愿望终究会被枯槁现实打败一样。
褪去内心刚开始的激荡,他发现,季知春并不喜欢他。
残酷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承认。
那些一直以来被他观察到,却一直忽视的细节,在此刻逐渐浮现。
她从未在他面前,笑得轻松肆意,毫无防备;
她总是拘谨,对他没有要求;
她总是轻而易举原谅他的过错,从未使过小性子。
她不该是这样。
他见过她生动活泼的样子,他知道她脾气算不得好。
她把这一切的一切全部交给过另外一个人。
牧野。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他总是控制不住比较。
甚至于到最后他丧心病狂认为,他和牧野总有想像的地方,摘掉眼镜,邀请她来观看比赛。
他想,这个样子总归是有几分相像。
哪怕让她目光多停留几分。
可最后,依旧没有得逞。
季知春很清楚,他不是牧野。
她一直是这样的姑娘,拎得清,对得起所有人。
他想,他真的是没办法了。
他没办法让季知春像对待牧野一样对待他。
他没办法让季知春对他亲近,要求什么。
他没办法让季知春,喜欢他。
于是,在那个雪夜,他提出分手。
分手之后,他冷静思考很长一段时间,以一种决绝姿态将季知春所有相关从自己生活中剜处。
不去想,不去提及。
他又恢复了往常一样的生活。
如同夏日静谧的池塘,万籁俱静,在水面之下,浮出一张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