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玲烦恼道:“我不喜欢我舅妈给我当后妈,后妈没一个好东西了。再说我舅妈可坏了,我想跟我妈走……”
秦钰也很烦恼:“你跟三婶走了我就见不到你了,三婶就不能不走吗?”
秦玲深沉的叹口气:“你还小,你不懂,我妈在家里待不下去了……”
秦玲已经明白了母亲的处境,即便父亲被放回来,母亲面对的也都是责骂甚至殴打。
她心里有些恨父亲,如果不是他和舅妈做不好的事,家里就不会这样。可这话她只敢偷偷说给秦钰听,说完她要秦钰保密,谁都不敢告诉。
秦钰心怀秘密神色沉重,她背过妈妈偷偷教育秦文礼:“爸爸你可不能学三叔,那样我就跟妈妈走了,我还会恨你的……”
秦文礼:……
秦文礼保证:“爸爸绝对不干坏事,爸爸可舍不得钰钰。”
“那你舍得妈妈走吗?”秦钰是个聪明孩子,很快抓住了爸爸话里的漏洞。
秦文礼狼狈表态:“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妈妈……”
要老命了……
在树上偷苹果的喜子:咦……
喜子等父女二人走远,才偷偷摸摸从树上爬下来。她几口吃了苹果,擦擦嘴顺手把果核毁尸灭迹。
一进门就放个炸弹:“嫂子,我文礼哥说他舍不得你……”
院里众人顿时都往着喜子,又看向杨秀,又看向喜子。
杨秀脸唰的满脸通红,瞪了一眼喜子:“胡说啥呢你,快悄悄哈。”
“真的么,他给钰钰说着呢……文礼哥,你刚在苹果树那跟钰钰说舍不得我嫂子,我听的真真的,我嫂子还不信。”
秦文礼:……
秦文礼狼狈逃窜。
一家人装作啥都没听道,悄悄低下头憋笑。
杨秀红着脸一甩门帘进屋去了。
只有喜子嘀嘀咕咕:“真是的,孩子都两个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胡玉凤板着脸道:“行了,你跑去苹果树那干啥,又偷吃去了?”
可见喜子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众人只是懒得揭穿。
喜子支支吾吾转移话题道:“我帮我嫂子干活去……”
“你帮我提瓜蔓去。”胡玉凤叫住喜子。老秦家种了几十窝西瓜,一立秋早晚便凉了,西瓜再吃着也坏肚子,还不如提了种些越冬菠菜。
喜子听话的跟着胡玉凤去收拾地。
杨秀在屋里听着众人都走远,这才红着脸啐一口,这男人一天天在孩子跟前胡说个啥。
傍晚饭桌上,秦文礼突然带来个大消息:学校要开办扫盲班,像秦文礼他们这辈人不识字的都得去上。
杨秀闻言踌躇:“我……我不想去行不?”
秦文礼不解:“这是好事儿啊,识了字你出门就能自己坐车,自己看门牌,不怕走错路了。”
杨秀连碗里的饭都不觉得香了。
秦文礼还想说两句,胡玉凤接过话茬问道:“那我能去吗?”
这话一出众人都停下筷子看她,胡玉凤郁闷:“咋了,我还不能去上学了?”
秦文礼赶紧道:“能,大队说了只要愿意学习的都能来。妈你要去的话我给队长报上。”
胡玉凤闻言点头:“那你给我报上。”
她转头看着杨秀和喜子:“你俩都去,学知识又不会害你。远了不说,就咱们出去摆摊,算个账都得找文礼。那文礼哪天出门了你找谁?等咱学回咱们不就可以自己算?”
杨秀还要说话,胡玉凤瞪眼:“咋了,我说话不好使了咋地,一个个的主意大了……”
杨秀闻言赶紧闭上嘴,半晌又蔫头耷脑道:“知道了妈,我去……”
只有秦生田心下暗骂:妖婆子一天天的在外面乱窜,这会儿还想跟上夜校,那夜校里男人多,谁知道这老婆子图啥。果然像她二妹骂的,就不是啥正经人。
晚上躺下,秦文礼便问道:“夜校多好的事儿,你为啥不想去?”
杨秀有些难堪,良久不语。
就在秦文礼都要等睡着了,杨秀才幽幽开口道:“我们那学校是我爹办的你知道吧。”
秦文礼点头,又想到黑灯瞎火的妻子也看不见,忙道:“知道,咋了?”
“我爹办起学校那年,我九岁。家里便把我送去上学……”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走出家门结识同龄人。她怀揣着新奇踏入校门,谁知是噩梦的开始。
老爹一心忙着跑审批找老师,家里能用的钱都支持他了。家里孩子们缺吃少穿从不跟他提,他也没发现。
她穿着奶奶缝缝补补的旧棉裤去学校,结果棉裤被刮破了,棉絮漏了出来。而她没发现。
学校里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故意围着自己,前面的逗她,后面的趁机扯棉花。
她吓得靠着墙瑟瑟发抖,而那些得逞了的人就举着棉花得意的冲着她笑。
她现在都能想起那些人肆意大笑的嘴脸和自己的难堪无助。
秦文礼沉默:“那后来呢?”
后来……她整日担惊受怕,上了四天就再不肯去学校,只推脱说家里忙,她想回家帮忙。还是奶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领着她到父亲面前。
年轻的父亲听了她战战兢兢地叙述怎么说的?他说自己胆子小,咋就欺负她不欺负别人?他说不上就不上了,许多人想上都没有这个机会,自己扶不上墙也怪不得别人。
从那之后学校就成了她的噩梦,一听上学那些年少时的扭曲面孔便不可遏制的出现在她眼前。
秦文礼还是头一次听妻子说起她的童年往事。其实他之前也好奇,岳父作为教师,妻子和小姨子却都不识字,只有小舅子勉强读到初中。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岳父重男轻女,今日听妻子道来才知其中缘由。
他一时有些心疼妻子,若小时候就认识多好,他会护着她,不让她独自承受。
杨秀说完便是久久的沉默。许久,秦文礼温声道:“如果去夜校让你心里不舒服,就不去了吧,在家我教你。”
不料杨秀闷声道:“去,妈五十的人了都去,我也行。再说喜子也去,她那脑子你也知道,我得去看着点……”
秦文礼闻言也不意外。杨秀一直如此,因为自己受到了伤害,她就会竭力去保护免受苦楚。
他只觉心底软软的,像是有一股蓬勃的暖意破冰而出。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妻子的头。
*
夜校说开就开,秦文礼早上刚帮家里三人报了名。傍晚大喇叭就通知让报名的人七点到小学准备上课。
老秦家早早吃了下午饭。上学仪式感不能少,胡玉凤三人在屋里捯饬,至少头发得梳整齐,衣服得干净。
胡玉凤拢了拢稀薄花白的头发,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整整衣领这才出门。
杨秀昨晚点头要去,可临到出门磨磨蹭蹭挪不动脚。
胡玉凤不耐烦催道:“快走,一会儿迟了,都是庄里认识的,你怕个啥。”
秦文礼给几人准备了本子和铅笔,一一装进杨秀布包里,抬头对杨秀道:“没事儿,都是村里你常见的嫂子们。你今儿晚先去体验一下,不行后边咱就不去了。”
杨秀也不是真不去,就是有点上学恐惧症。这会儿婆婆催丈夫哄,她稳下心神,背着书包出门。
天色渐昏,通往小学的路上却时不时爆发一阵笑声声。年轻的媳妇汉子三五一堆,嘻嘻哈哈赶往学校。
老秦家三人来的最早。一进小学大门,就见坐西朝东坐落着一排平房,其中一间敞开着门。
三人进来一瞧,只见教室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六排桌椅。桌子是长条桌,板凳也是长条凳,一条能容纳三四个人。
胡玉凤率先走向第一排对中间的桌凳在中间坐下,看着站着的二人道:“坐啊,傻站着干啥……”
两人挨着胡玉凤左右坐定。三人这才好奇环顾四周。
只见面前三寸水泥台正中摆放着一个暗红的桌子,这应该就是就是讲台。
东西墙上挂着领导人画像,后面墙上贴着孩子们写的大字。
不一会儿就有人在门口张望,见三人早在里面坐定面露惊喜道:
“秀儿,你也来啦?”
“是这教室不?艾玛你们咋这么积极,来的真早啊!!!”
杨秀:怎么这么早?当然是老婆婆进学心切!!!
等来人看清楚坐中间的胡玉凤则是惊讶万分:
“婶子你咋来了?”
“婶子你也来了?”
“婶子你来作甚?”
胡玉凤脸色渐渐狰狞:你说我来作甚!!!
教室里熙熙攘攘,热闹的像菜市场。
哪怕在教室有些男人也毫不自觉,抽着根烟翘着二郎腿大话连篇。
女儿们相对低调的多,当然不低调也不行。不是骂男人就是骂婆婆,不压低声音被在场谁传了出去,那可就又是一场风波。
还有一部分人以秦文庆为话题中心压低声音嘀嘀咕咕,还时不时抬眼偷瞄下老秦家众人。
来得迟坐在后排的李兰花如坐针毡,感觉有千万双眼睛扫视着自己,瞬间有股拔腿回家得冲动。
就在这时,支书领着两个人踱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