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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路途年番外(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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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冬防,蛮人攻城的时候,盛雪城几乎是全员皆兵,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

将士们三班倒地在城墙上守城,百姓们就负责修筑工事,城墙上的兵士们送吃食,搬运伤患之类的活计。

小孩子们也有活计要干,特别是傅容安院子里的孩子是身先士卒的。小一点的跑腿,或是在后方给受伤的兵士们喂水;大一点的就干一些精细的活,或是熬药,或是换药,聪明的还会派去帮军医碾药。

一开始的时候,路途年只是像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一样帮忙跑腿和给伤兵喂水喂药,在忙碌了一天,傍晚换班的时候,白若松来营帐里将忙活的孩子们带回院子,路途年不过是回头看了两回那个躺在最里头的伤兵,就被她敏锐地感知到了。

“怎么了?”白若松低下头去问。

路途年犹豫了一会。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样的小屁孩说出的话,谁都不会信的,可兴许是因为白若松一直对他很温柔,也兴许是因为白若松一直很尊重他的意见,他还是开了口。

“我不太放心她。”路途年实话实说道,“她今晚应该会发烧,不注意一点人就没了。”

白若松被他说得挑了挑眉头,忍不住问了一句:“小路大夫?”

路途年听出白若松话语中的调侃之意,一下闹了个大红脸,甩开白若松牵着他的手,气冲冲地走了,留下一句:“爱信不信!”

一路小跑过泥泞的雪地回院子的路上,他在自己的心里暗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和白若松说实话来自取其辱,怄气得不行,决心至少要半个月都不理会白若松、

可翌日上午,路途年刚刚醒来,还在迷迷糊糊穿衣服,就有人跑到门口,大喊了一声:“校尉回来了!!”

傅容安很少回院子,一整个房间的孩子闻言都很激动,连衣服系没系好都顾不得了,趿着鞋子便乌泱泱地出了房间,偷偷挤在走廊墙壁的花窗后头偷听,也包括路途年。

“校尉怎么回来了?”白若松的声音隔墙响起。

她在院子里是除了路翁以外年纪最大的人,平日里长姐派头十足,成熟稳定地关照着所有孩子,只有在傅容安校尉面前,才会流露出一些少女的羞涩神态。

“蛮子骚扰了一晚上,今天早上退了,副官劝我休息一会。”傅容安回。

“那您怎么不在城楼那边休息,大老远回到院子里来了?”

“我为什么回来你不知道么?”傅容安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白若松摇了摇头。

“昨日小宋手底下有个伤兵夜里起了高烧,幸好值守的士兵发现及时,拿了烈酒来给她擦身降温,还把睡下的老军医喊了起来,才保住了她的性命。小宋嘉奖值守士兵的时候,士兵说是你叮嘱她要多注意的?”

“啊……是我叮嘱的。”白若松顿了一下,小声道,“但其实是小路……”

二人边走边说,嘀嘀咕咕走远了,花窗后头的孩子们也听不清傅容安和白若松的话了,站得最高的小枫低下头来,用手肘捅了一下路途年:“长姐刚刚好像提到你了,小路。”

路途年抿着唇站在原地,一时胸腔内流淌着滔天悔意。

原来她没有因为他是小孩子而轻视他的话,还认认真真叮嘱了士兵,可他却恼她怒她,和她置气,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理会她。

要和她说对不起才行。

小枫还在问什么,但路途年已经听不见了。

他拔腿就跑,绕过长长的回廊,还因为趿着鞋子在拐弯的时候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但又马上撑着青石地板爬了起来,转到了前厅,和边走边说话的傅容安与白若松撞了个正着。

“小路?!”白若松一见到他就讶异地张大了嘴,“你怎么……你是摔倒了吗?”

路途年站在原地喘息着。

刚刚一路跑过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会见到白若松,应该怎么和她道歉才能够表达自己的愧疚,可真的见到了,这些话又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卡在了嗓子眼里,半晌都吐不出来。

他被口中呼出的阵阵白汽迷蒙了视线,只能看见比他高一个头的身影走了到他的面前来,俯下身子,柔软的手指拭去他面上的污渍,又仔细耐心地理好他慌忙出门而胡乱系起的带子。

“怎么衣服穿成这样啊,还趿着鞋子,难怪摔倒,痛不痛啊?”

待路途年喘匀了气,看清白若松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热意便一个劲地往头上走。

白若松抬起眼睑看他,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小鹿一般黝黑的眼眸,眼黑多,眼白少,亮晶晶的,隐隐约约倒映着一张面红耳赤的小脸。

“怎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啊?”她笑了起来,眼眸中满是揶揄,“怎么出门的时候不晓得把衣服穿穿整齐呢?”

路途年掩饰一般地垂下头去,一时居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衣衫不整而脸红,还是因为别的。

“小路。”一旁的傅容安跟着开口,神情温柔地看着路途年,“听若松说,是你发现的那个伤兵的情况?”

路途年讷讷点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傅容安又问。

院子里的孩子们虽说一口一个“校尉”,可实际上都是把傅容安当做母亲来看待的,也包括路途年。

他乖乖回答道:“之前在伤兵营帐里头喂药,听老军医带学徒的时候,解释过什么样的人会半夜起烧。”

事实上,老军医不是个多话的人,没有耐心解释,因为守城将士的伤亡根本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应付得过来的,所以才找了几位学徒,平日里帮她处理一些轻症。

而她所谓的“带学徒”,不过也只是指着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伤兵,说了一句:“她这样的今晚会起烧。”

当时,她的学徒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困惑,可又不敢多问,路途年看着她指着的那个伤兵,不知怎么的就记在了心中。

昨日他看见那个最内侧的伤兵,一下就认出了她的面色是会半夜起烧的模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路途年很难解释清楚,只好说是老军医提到过的。

“听一遍就记住了?这可真是了不得。”傅容安也略有诧异,看向白若松,白若松立刻就拍着胸脯保证道,“校尉安心,我们小路可聪明了。”

路途年一脸懵地看着二人,有些不知所措,白若松便摸着他的头顶,安慰道:“小路今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大夫的。”

翌日,那个头发斑白的老军医大步流星地过来伤兵的营帐里头,大声道:“哪个是路途年?”

在众人或是惊异,或是疑惑的目光中,路途年惴惴不安地举起手来:“我,我是。”

“怎么是个小子?”老军医蹙了蹙眉头,似是没有想到,但是很快又释然了,振臂一挥道,“放下手里的东西,跟我来!”

路途年放下手中喂到一半的药碗,小步跟上了老军医,一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伴随着一阵复杂的清苦药味,二人来到了一间院子。

院子很开阔,横竖都要走十五六步才能到底,密密麻麻排列满了晒药的架子,架子共有三层,每一层上头都放了一个一人宽的笸箩。

老军医伸手,两只手分别从两个笸箩里头抓了一把晒干的药草,伸到了路途年的面前,摊开手掌心展示。

“这是党参。”她先掂了掂左手,又掂了掂右手道,“这是黄芪。”

路途年粗粗一看,只看到两把近乎一样的药草,都是类似圆形的白色片状,中间有一圈较深的纹路,不过是一边深一些一边浅一些。

“看清了吗?”

路途年不确定地颔首。

老军医双手一拍,将两把药材合成一把后,用帕子包好塞给路途年:“一炷香的时间,分开它们。”

说罢,扭头就走。

冬日的阳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路途年站在四面漏风的院子里,一会就被吹得瑟瑟发抖。他看着手中托着的一把药材,咬了咬牙,蹲在地上开始分拣。

一炷香以后,老军医回到院子,眯着眼仔细检查了一下被分开的两把药材,眉头一挑道:“我没说两者有什么区别,你就看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分辨出来?”

路途年不自觉地紧张地绞着手指头,讷讷道:“就,看感觉吧……”

老军医笑了一声:“路途年是吧,想跟着我学医吗?”

路途年倏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头发斑白的老妪,张了张嘴:“可,可是我是男子……”

“男子学医,的确不多见。”老军医点了点头,随即语气一转道,“但也不是没有,我见过的天赋最卓然的一位大夫,也是个男子。”

她低头看着路途年,笑道:“怎么样,愿意跟我学医吗?”

直到傍晚,白若松来领人的时候,路途年都感觉一切都这样飘飘摇摇的不太真实,直到听到老军医小声说了一句:“你这个弟弟,是不是脑子有点呆啊?”才猛地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看着二人。

十多岁的少女面上还有一点未褪的婴儿肥,一双眼睛似最好的琉璃宝珠,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路途年。

“快来。”她招了招手,“和师父说再见,然后我们回家了。”

太阳已缓缓下沉至地平线的边缘,但余晖却如同熔金般炽热而灿烂,将天边染成了夹杂着淡淡的金色光泽的橘红色。

一大一小二人手牵着手,缓缓走在融雪过后稍显泥泞的道路上。

路途年抬起头来,可以看见天际分外柔和的霞云和偶尔略过的一两只晚归的雀鸟。此时的空气,虽然带着冬日的寒意,却也因这晚霞的照耀而似乎变得温暖了几分,连呼吸间都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惬意与宁静。

“长姐。”路途年突然开口道,“我要当大夫啦。”

小小的少女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轻笑:“我知道啦。”

她顿了顿,又说:“校尉也知道了。”

路途年感觉自己沾满雪水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忍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

然而,这样的欣喜在回到院子以后,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学医?”房间内,路翁眉头蹙成了一条线,不甚赞同道,“娘子不要开我的玩笑了,小路怎么能学医呢,他那个脑子蠢笨得很,连缝个密一些的针脚都费劲。”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天赋。”白若松尝试与他解释道,“小路的天赋只是不在绣工上头罢了,怎么能说他蠢笨呢?他的字帖就写得很好,四书五经看起来也很快,理解得也……”

“娘子当真说笑。”路翁冷哼,“原先我就不同意院子里的小子们学什么四书五经,把墨汁沾得到处都是也就罢了,连绣工也不肯好好学。何况军营那种地方全是女人,治伤的时候免不了衣衫不整,教他人知道了,小路今后还怎么嫁人?”

“医者仁心,在大夫眼睛里,是没有男女之分的。”

“我没读过书,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

“路翁。”白若松很无力,“小路是真的很有学医的天赋,是军中的老军医钦点的弟子,你知道他若是学医,能够拯救多少将士的生命吗?那可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啊!您的妻主不也正是为了保卫你和小路,保卫大桓,才会义无反顾地死在了北疆的吗?”

路途年战死的娘亲一直是路翁的一块心病,他闻言果真沉默了下来,久久不再开口。

“盛雪城是边境五城之一,可最为苦寒,补给一直最少,只有一个年迈的军医,多少本可以存活的将士就这样死在了等待救治的途中啊。”白若松苦口婆心道,“小路从医,可以挽救许许多多濒临破碎的家庭啊,路翁。”

门外,扒着窗户偷听的路途年站直了身体,在冻僵的手掌中央吹了一口热气,搓了搓。

一同前来的小枫还保持着一个耳朵贴在门上的姿势,转过头来看着路途年,小声道:“不听了吗?”

路途年摇了摇头,扯着他的袖子道:“回去吧。”

夜晚的明月皎洁如玉盘,悬挂于苍穹之央。

四下寒风虽冽,可月色温柔,如细纱轻覆,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二人回到大通铺的房间,早就睡熟的孩子们细细的鼾声此起彼伏,路途年平躺在自己的棉被上,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横梁,听见旁边小枫的翻身声。

“长姐对你真好。”他不满地咂摸着嘴,“都单独为了你和路翁吵架呢。”

路途年忽略小枫的醋言醋语,把被子盖过头顶,蜷缩在一个安全温暖的小天地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一定是特别的。

路途年想,尽管长姐平日里对这个院子里许多其他的孩子都很温柔,看起来一视同仁,可她只单独为了我和路翁发生过这样激烈的争吵。

桓文十五年,盛雪城事变,傅容安校尉战死,蛮人在城内肆虐了三天三夜。

桓文十六年,白若松高中会元。

桓文十八年,军营中那位年迈的老军医终于干不动了,朝廷调动了其他军医来接替她的位置。

老军医想回乡养老,临行前,给了路途年一封信和一个地址。

“我的医术平平,这些年来,能教的都已经教了,再和我学也学不出什么了。”她叹了口气,“不过,我有一位忘年之交,正是我同你说过的,我这辈子见过的天赋最为卓然的医者,也是一位男子,你去寻他,拜他为师吧。”

路途年带着这封信回到院子想找白若松商议,可白若松已经去了那位孤寡的老妪处学上课,便只能同自己唯一拥有血缘关系的路翁商议。

这么多年了,路途年跟着老军医学习医术的时候,路翁都不曾有过阻止的行为,以至于他忘记了,一开始的路翁氏反对他学医的。

“我不同意。”坐在榻上用碎布纳鞋底的路翁立刻站了起来,怒气冲冲道,“你才十二岁,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就没想过会出事吗?!”

来盛雪城之前的路途年从来没有忤逆过路翁,可来到盛雪城之后,兴许是受了白若松的影响,也兴许是读书习字让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他第一次正面对抗了自己的父亲。

“十二岁怎么了,十二岁不小了,长姐十二岁的时候都中解元了!”

他尝试据理力争,却只换来了路翁一个重重的巴掌。

“你长姐是女子,你是男子!你这次出去谁知道要出去多少年,乖乖在家待过剩下的四年,等及笄了嫁人生女才是正事!”路翁冷声,“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别想离开盛雪城!”

路翁没收了路途年的信件,将他关在了柴房里头,断了他的食水,让他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刚开始,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们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父子吵架,没有太过在意,但等第二日傍晚,饭桌上都没有看见路途年以后,开始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去找长姐回来救小路。”晚上,待路翁歇下以后,小枫将自己省下的胡麻饼交给了旁边的人,叮嘱道,“你偷偷去柴房,从门缝里塞给小路,让他垫垫肚子,别饿死了,务必支撑到我回来。”

那人答应了下来,偷摸着给柴房里的路途年送了吃食,还捏了雪团子给他充饥。

亥正,吃了一些东西的路途年正靠坐在柴火堆成的墙上,把下巴靠在膝盖上假寐休息,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吓得睡意全无,一下睁开了眼睛。

门栅外有摇曳的微弱灯火,小枫压着嗓子在说:“长姐,这样不行,会吵醒路翁的。”

“吵醒就吵醒。”白若松全然不在乎道,“吵醒了刚好,我还有事要和他说!”

一道细长的影子投在门栅上头贴着的油纸上,路途年看见那个影子高高举起的双手上似乎握着什么两个巴掌大的东西,狠狠砸下!

咚!

门栅晃动了两下,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哐当”一下落在了地上,小枫欣喜道:“长姐,锁掉了!”

那道禁锢了路途年一天一夜多的门栅终于被打开了,那个在梦中反复出现的清癯身影就站在门口,她双手平举在胸前,掌心中握着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石头,微微喘息着,鼻尖和脸颊都被冻得通红。

皎洁清冷的月光照进漆黑的柴房中,油灯微弱的暖黄色光晕就映在她的身侧,让她看起来就像听到了他的祈祷而来的月下姮娥,破开一切世俗的禁锢,伸手将他从泥沼当中拯救出来。

“小路。”月下姮娥丢开手中那块沉重的石块,几步就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来,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个遍,“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枫单手成掌护着油灯也跟进了柴房,迟来的灯光照亮了路途年那张呆滞的脸,白若松看清了他左侧的脸颊上有一个肿起的巴掌印,顿时怒火中烧。

“起来!”她抓住了他的手腕,“跟我离开这里。”

路途年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冻僵却毫无气力的身体是怎样站了起来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白若松拽着走出了柴房。

白若松似乎是匆匆而来,这么冷的冬夜,也没有披一件厚一些的袄子,抓着他手腕的掌心甚至比他还要冷。

路途年感觉自己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两个沙哑的字来:“长姐……”

声音细若蚊蚋,已经怒火中烧的白若松并没有听到。

被砸门声吵醒的路翁头发都没梳,披着袄子就出了门,在走廊上就这样和白若松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娘子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难道路翁不知道吗?!”路途年从未听过白若松这样愤怒的声音,“你凭什么,凭什么把小路关起来!”

“我是他的父亲。”路翁蹙眉,“我管教我的孩子,难道还要经过谁的允许吗?”

“你是他的父亲,难道就可以随意践踏他的人格,毁灭他的尊严吗?”白若松气得发抖,握着路途年手腕的手也下意识地用力起来,抓得路途年有些生疼,“他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他有资格决定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过,你凭什么替他决定!”

“小路的天赋人尽皆知!他诊脉比别人都要准确,望闻问切比别人都要仔细,可以分辨一些极难分辨的药材,写的药方也推陈出新,便是军营里头那个迂腐的老军医也不得不佩服小路!”她喘着粗气,在寒冷的冬夜里,吐出一阵一阵的白雾,“你知道小路今后能救多少人吗,能让多少将士保住性命吗?!”

“你怎么能……”她的语气里全是沉痛,“怎么能将他关起来,强迫他嫁人呢?!”

“你是女子,怎么能知道男子的痛苦?!”路翁的语气中也开始含着愠怒了,吼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世道艰苦,乖乖嫁人才是最好的出路!”

二人争吵的声音吵醒了房间里熟睡的孩子,他们成片成片睡眼惺忪地聚集在走廊中,有些呆滞地望着这一切,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路途年伫立在那里,心头涌动的情感如同潮水般难以抑制,鼻尖渐渐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酸楚。

“长姐。”他小小地拽了拽自己被握住的那条手臂,轻声道,“算了,我不去就是……”

“不行!”白若松立刻转身,双臂撑在他的两侧肩膀上,神情认真道,“你听我说,小路,你听我说。”

柔和而清冷的月光轻轻洒落在白若松的侧脸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霜,透出一种淡淡的、冷冽的美。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她眼底映着淡淡光辉,呈现出一种坚毅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你要做一只展翅高飞的鸟,即便被荆棘束缚着翅膀,也要坚持飞过宽阔的溪流,越过高耸的山岳,到达你的理想之地。”

路途年其实想说,他没有这厉害,也没有这么心性坚定。可他看着白若松的眼睛,连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莫名感觉到那一刻,白若松说的那些话,并不只是在对他说。

“别怕。”她说,“我会为你保驾护航的。”

路途年僵硬着头颅,缓缓点下了头,眼睛一眨,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出了下眼至,顺着面颊而下,很快就被寒风吹干在了脸上。

她是天上的月亮。

路途年想,她是高高悬于天上的月亮,尽管他明明知道月亮不可能属于他,可在月光照耀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还是会忍不住想,自己或许能够拥有她。

“路翁。”白若松转身,冷静无比地看着路翁,“这么多年来,你在这个院子里照顾孩子们很辛苦,所以我都很尊重你,唤你一声路翁,这似乎导致你忘了,谁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路翁呼吸一滞,看着面前这个长身玉立,姿容昳丽的女人,看着她眼底的冷冽,一时居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交出来。”她伸出手掌,懒得再和这个同自己三观完全不一致的人去辩论什么,“要么把小路的信交出来,要么,你就可以离开这个院子了。”

路翁僵在原地半晌,最终还是转身,从房间里取出了路途年的信件。

这场闹剧最终以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方式而告终,在这之后路翁几乎没有再同白若松或者路途年说过半句话。

路途年将养了一段时间,等身体好了一些以后,在第七日早晨,终于踏上了他拜师的路程。

白若松其实也很不放心,给路途年置办了许多的东西,再加上不放心的路翁偷偷塞给她,让她转交给路途年的,几乎要堆满车厢,最后还花钱请了几位镖师一路跟随。

“长姐。”就在租赁的青顶马车前,路途年鼓起勇气,开口道,“我,还有四年我就及笄了,到时候我有一些事情想和长姐说。”

白若松只觉少年人幼稚异常,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能现在说?”

路途年感受到了白若松的这种不以为意的好笑,有些失落,但又马上鼓起勇气来,认真道:“不能!”

如果他现在说出口了,白若松也一定认为这是少年不成熟的玩笑话。

就像曾经的小枫,堵上自己的所有勇气,对着白若松说“我喜欢长姐!”的时候,白若松也是俯下身,摸摸小枫的头,笑道:“长姐也喜欢小枫。”

那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也不是他想要的“喜欢”。

他可以接受白若松的拒绝,也可以接受她的厌恶,唯独不能,也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好吧。”白若松十分包容地摸了摸路途年的头,“长姐一定等你告诉长姐。”

镖师一甩马鞭,马车车轮咕噜噜转动了起来,路途年从车窗中弹出脑袋,使劲挥动着自己的手臂,和心心念念的人告别。

她会等我的。

路途年握紧了自己的胸口的衣襟,感觉那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

现在的分别只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等他及笄,等他四年后及笄,他再度见到她,一定要认真地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告诉她他的“喜欢”不是那种弟弟对着姐姐的“喜欢”,而是男子对着女子的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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