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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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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追花了几天时间接受现实,顺带将自己心里对家庭的经济评估往上提了提。

在清朝,家里的炕总是烧得暖暖的,日日都有热水热食,说明有钱买柴火煤炭,碗里总能看见白米荤菜,足以证明家庭财务宽裕。

只是秦简生孩子时难产,流了不少血,身体亏空巨大,郎善彦下了狠心,宁肯自己啃窝头,妻子碗里的阿胶、红枣、桂圆也没断过,鱼汤、鸡汤、排骨汤轮着炖。

不知郎善彦怎么配的方子,秦简吃着补品睡着热炕,居然没半分上火迹象,辅以针灸和推拿,秦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因血气不足导致的掉发被改善,眼白里的血丝减少,连皮肤都变得更加水润细腻。

但恩格尔系数太高,家里就没余钱去请奶娘了,在带娃这事上,小两口还得亲身上阵。

秦追努力做个好宝宝,除了吃喝拉撒时哼唧几下,其他时间都不闹腾,尽量少给父母添麻烦,就算如此,他每天也要吃六到八次奶,并定时出产需要清洗的尿布。

不好好吃饭是不可能的,清末医疗条件有限,要是秦追不把体格养好,随随便便让一场风寒送走了,小两口更要伤心。

郎善彦不让秦简做事,他自己会做饭、洗碗,小孩的尿布衣物也是他亲自洗。

大人的衣物洗晾、院子的洒扫则包给胡同里一个姓吴的媳妇,她家虽然也是旗人,但公公丈夫都玩物丧志,一个走鸟一个斗鸡,公公为了养只合心意的蓝颏,能把小半年的俸禄交出去,斗鸡就更不用说了,说白了就是赌博,为了维持家用,媳妇只能常揽些洗衣打扫的活计做。

这个被秦简叫做“栀子姐”的女人,是秦追来到清朝后看到的第三个人,她三十不到,做事特别麻利,冬日天冷,洗好的衣物晾到院子里会冻得硬邦邦的,放地上能立起来,栀子姐就蹲灶火旁抱着衣物细细的烤,烤干后的衣物穿身上软软和和的,还帮秦简缝了两套小棉衣。

因着照顾细致,秦简恢复得好,等出了月子,她也开始下地干活,每日里把孩子哄睡,用枕头被子把宝宝围着,省得他滚到榻下,才去院子里做家务。

秦追前世命短,有大半时光都在辛劳险境中苦熬,如今变成个小婴儿,只需吃吃睡睡,一开始是不适应,现在内心却只余安宁闲适。

半睡半醒时,秦追听到有人在唱歌。

“mary had a little lamb……”

身体一摇一晃间,秦追睁眼,模糊不清的视野中,有女人摇着摇篮,秦追以为自己在做梦,半晌,才想起这首歌是《玛丽有只小羊羔》。

据说在1877年,爱迪生制作出出留声机时,就朗读了这首儿歌的歌词,当然了,世界上第一台留声机诞生于1857年的法国,但注册这项专利的人是爱迪生。

秦追突然想起来,如果此时他身处老佛爷治下,那么1931才去世的爱迪生也活着。

他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这梦很长,光怪陆离,充斥着不同的外语和歌谣。

秦追听到有男人用英语轻快地唱“伦敦大桥倒下来”,还有人用日语甚至是西班牙语唱歌,鼻间甚至还有樱花的香气盘绕。

梦境的最后,则是一阵喧闹的俄语,秦追闭着眼睛皱起小眉头,仿佛听见一男一女两个毛子在他耳边吵架,弹舌音叽里咕噜,伴随着呼啸的风雪声。

那两个毛子吵着吵着还打了起来,木质桌椅被推撞摔打,哐哐当当热闹非凡。

秦追一惊,下一刻就睁开眼睛,像所有受惊的婴儿一样哇哇大哭。

屋外,正在扫雪的秦简将扫把一扔,跑进屋里,抱起他轻抚着背,心疼地哄着:“寅寅,妈在这呢,不哭不哭。”

秦简以为孩子是醒来后没看到母亲才哭的,就哼着民谣,她会唱很多歌,有闽南那边的戏曲,还有栀子姐教的北方民谣。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秦追前世被诈骗犯用枪顶脑门也面不改色,如今却被噩梦惊得掉了一串金豆豆,他疑惑于自己突如其来的脆弱,思来想去想不出缘由,最后只好将之归结于婴儿的泪腺敏感。

幸好这种莫名其妙的哭泣之后再没出现过,秦追便安心吃睡。

二月抬头,三月翻身,五月坐起,六月开爬。

郎善彦、秦简小夫妻看见自家崽茁壮成长,心中都高兴不已,只觉得带娃的辛苦都烟消云散了。

这年头婴幼儿的夭折率高到可怕,连皇家的孩子成活率也不到五成,寅寅出生时只有四斤半,低于五斤就算胎里发育不良了,秦简为了这事,暗地里抹过几回眼泪,生怕儿子养不活。

郎善彦则是又担心老婆又担心儿子,在寅寅出生这半年掉秤七八斤。

好在这崽只是出生时轻了点,底子其实很好,能吃能睡,从出生到现在一次病都没生过,连吐奶都少,体重增长喜人,郎善彦这才放下心来。

而在点亮“爬”这个技能后,秦追就开始琢磨着丰富自己的食谱了,光吃奶太磨人了,他要吃辅食!

正好母亲每周一三五都要喝补汤,秦追打定主意,要想法子蹭一口。

谁知还没等秦追开始行动,郎善彦便行动起来,在做饭时煮了白粥,将最上层的米油滗出来,又磨了土豆泥,放在两个小碗里。

等到了饭点,郎善彦抱起秦追,举起小木勺:“寅寅,来,阿玛喂你吃好东西。”

秦追乖巧张嘴,在心里给这位前太医爸爸点了个赞,这小伙子能处,养娃技能点满了。

秦简将饭菜一股脑扒进嘴里,把儿子捞进怀里:“你吃吧,我来喂。”

以后世人的目光来看,郎善彦二十岁,秦简二十二岁,放现代都是大学生,作为夫妻、作为父母,他们都太过年轻,但在认识的这半年里,秦追发觉他们既勤快能吃苦,生活中也互相照顾体贴,成熟可靠得不可思议。

看到他们,秦追又相信爱情了。

就像郎善彦承诺的那样,他不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受一分穷,在秦追的视野重新清晰时,秦简的妆奁中已经多出两副纯金的头面,一套喜鹊登梅,一套茉莉花。

衣柜里多了许多新衣,墙角的砖下边埋了五百两银子并几张银票。

就是藏银子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秦追的错觉,他娘撬砖挖坑的动作特别娴熟,便宜阿玛只负责将土运出去,放花盆里养花用。

等秦追八个月的时候,东绦胡同里办了一场丧事,栀子姐的丈夫没了,她的公公又过了六十岁,不能再领旗丁粮饷,家里没了进项,却还有两女一男三个孩子要养,办完白事,日子便越发窘迫了。

郎善彦去葬礼上转了一圈,送了白包,回家后就和秦简说起这事。

郎善彦说:“我问过栀子姐了,她说愿意给我们家做活,洒扫洗衣看孩子都行,每月二两,你看要不要再请个门房?门边的耳房是可以住人的。”

秦简立刻拒绝:“有我在,用不着门房,而且家里有外人在,我会不自在的,要不是栀子姐家里困难,家务我自己就能做,不用雇人。”

郎善彦笑道:“让你少做点活不好吗?”

秦简嗔他一眼:“不做活做什么?一天到晚闲着,学猪养肉啊?”

郎善彦听到这却沉默下来,少顷,他说:“你可以把岳父留的东西捡起来,我听别人说过,练武的人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多久没好好练过了?”

秦简变了脸色,别开脸:“家里的东西传男不传女,我会的都是偷学的,有什么好练的。”

郎善彦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发力,让她的脸对着自己,温声劝道:“你学得可比大舅哥都好,不然当初围剿义和团时,怎么只有你杀了出来?”

秦简低着头,眼眶发红:“那是因为杀洋人的时候我没冲在前头,你看衙门连我的通缉令都没发,压根没人把我放眼里的,何况我一个女人,练这个有什么用?”

郎善彦压低声音:“怎么没用了?你也说了,家里有你,连门房都不用请,和你在一块,我可安心了,而且你们家就剩你了,也只有你能把这些东西传下去。”

简姐喜欢练武,郎善彦可以肯定这件事。

他们两个初见时是在1900年,八国联军进京的时候,当时郎善彦在京郊给人治病,见到一个日本兵尾随着秦简一路追赶,显然是不怀好意。

郎善彦当时鼓起勇气追了过去,想要用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救这姑娘,等跑到一棵老槐树旁,他就听到一声枪响,再抬头一看,秦简肩上被枪打中,伤口汩汩流血,却毫不犹豫地对着日本兵挥出一拳。

只是一拳,那日本兵就被打得脑浆子都从鼻孔流了出来,倒地再也爬不起来,秦简又上前踩断日本兵的颈骨,彻底断送了他的性命。

一个女人在偷学的情况下练出这么硬的功夫,说她不喜欢武术?反正郎善彦不信!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简姐喜欢武术,那就继续练,以后这武术可以传给儿子,想收徒弟也行。

郎善彦搂着妻子温声低语,说着说着,秦简捂着脸靠他怀里哭起来:“我活了二十多年,你是第一个说我练武有用的。”

秦追在这两口子周围爬来爬去,旁听一阵,发现这一世的妈妈也是有来头的人。

两年前,义和团打出“扶清灭洋”的口号,各地民间组织开始协力抵抗洋人,秦简的父兄是闵福省有名的拳师,随首领到津城的“坎”字总坛,誓要将京津冀一带的洋人教堂连根拔除。

但后来八国联军打进来了,秦简的父兄倒在炮|火中,她当时在后方给那些教堂里名义上被洋人神父收养,实则被糟蹋死的女孩尸首挖坟安葬,才幸运地活了下来,后与郎善彦结识成亲。

难怪她挖坑技术那么好……

秦追的近代史知识纯为应试考试而生吞硬咽,对细节了解得不多,但他上一世爸爸的书架上却有一本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写的就是义和团的事。

而郎善彦和秦简抱着说了许久的话,连儿子什么时候扶着炕边的衣箱颤巍巍完成“人生第一站”都不知道,他们说一阵,哭一阵,哭完了回过头,就看到玩累了躺着睡着的儿子。

“这孩子。”秦简露出慈爱的笑意,将毯子搭到孩子的肚子上。

如今是夏季,京城天气闷热,家里门窗打开,炕上铺了凉席,炕边摆了冰盆,依然热得人苦不堪言,郎善彦这阵子卖凉茶都赚了不少。

但不管天气多热,小孩睡觉时都不许露肚子!

郎善彦拿了两块毛巾,去水缸边打湿,回屋给了秦简一块,小夫妻一起轻手轻脚地给儿子擦汗,擦完儿子擦自己。

秦简小声说:“我家最厉害的是棍法和拳法,明天我出门买棍子回来,再在院子里立梅花桩。”

郎善彦低头看着儿子的睡颜,低笑一声:“咱儿子以后可有事做了,我教他医术,你教他练棍练拳,咱家也出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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