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黄鹤楼的名气虽然不如唐朝时期那般响亮,但因为崔颢那首流芳千古的诗,直接让黄鹤楼在几百年后依然人流如织。
滔滔江水,碧波千里。
江夏城内离黄鹤楼最近的那几条街道上,商贩聚集,叫卖声喧嚣无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鱼虾的腥气,甚至还有鸡鸭犬豕的气味,直击人的天灵盖,让诗情画意的黄鹤楼瞬间少了不少意味。
不过,慕名来此地的人可不是都像唐朝的李白和崔颢这等大才子一样,吟诗诵书、游览风景,如今这些看似人模人样、文人打扮的公子哥,来此哪个不是想着江上烟波,佳人在怀,抚琴听萧,皆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辈罢了。
在城里逛了大半天,那些商贩的眼光素来精明,远远见着对面走来的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当即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赶人,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两个乞丐。
还算有点良心的商贩倒是不由分说朝他二人塞了两个馒头,然后挥挥手将人赶出自己的地盘,更有甚者,直接往那两人手里一人塞了一个有缺口的碗。
祝向云一手捧着破碗,一手拿着馒头,和朱淮序寻了个角落坐下歇息,碗刚放下,还未等他们喘过气来,一声“叮当”的响声从碗里传来,极其刺耳。
接着,又是几声“叮当”落在碗里。
隔壁街忽然传来一阵震天锣鼓声,朱淮序发出一阵爆笑,靠在青砖灰瓦的墙壁上。
一开始,他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努力压制想要上扬的嘴角,直到有个面貌狰狞,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大哥路过,往碗里丢了一靛银子,他这才破功,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祝向云一个眼刀扫了过去,朱淮序还是靠在墙上,捂着脸不去看她,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有癫痫吗?肩膀抽得那么厉害!”
眼见笑得差不多了,朱淮序这才擦干了眼角的泪水,话语里仍带着残留的笑意:“没有没有,今日之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他又忍不住笑起来。
祝向云将手里的馒头几口吞下,捡起地上的石子扔了过去:“你有病吧!”
朱淮序靠在墙上,听见声音当即往旁边挪了挪,有一粒碎石子恰好砸到隔壁客栈出来看热闹的店小二。
“司空摘星——”
祝向云一眼就拆穿了店小二的身份。
那店小二见被人识破了身份,把肩上的汗巾往祝向云的方向丢去,拔腿就跑,翻过墙头,往正在表演卖艺的地方跑去。
祝向云将碗里的钱倒出来装在怀里,踢了一脚仍坐在地上的朱淮序:“起来,抓贼了。”
朱淮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指着对面的那条小巷子:“我往这边走,你跟在司空摘星身后,记得别暴露自己的身份。”
就在不久前,他们趁着闲逛的时间,特意将整座城的路线摸了个清楚,对面那条小巷子是江夏最深的巷子之一,其构造精妙复杂,想要安然无虞通过,怕是要花些功夫,相传此地是昔年玄机谷后人所修建,还因此阻挡了不少想要一探究竟的江湖人。
然,时过境迁,这小巷子已然不复昔年辉煌,渐渐灰败。
祝向云点了点头,当即运起轻功,往司空摘星的方向追去。
司空摘星还穿着那身店小二的装束,回头一望,便见一个有些邋遢的乞丐在他身后紧追不舍,脚下更加用力,瞧见不远处乌泱泱一群人,瞬间有了注意,借着拥挤的人群,他总算换下了身上的装束。
想抓他,多练几年吧!
祝向云眼睁睁看见司空摘星消失在人群里,青石板的大街上围了一圈人,圈子很大,一时间难以看清每个人的脸,但圈子里有几个精壮的汉子,单看样貌就不是好人,她视线又游移到一旁商贩的香料上。
干脆全都迷晕过去算了。
但她带的迷药根本不够,这些香料做工又太过粗糙,顶多让这些人昏睡一会儿,但这是江湖人的事,又何必牵扯无辜路人。
她认真打量着人群中的每一个,突然看见一个左脸稍有瑕疵、身形较矮的男子,视线微凝,足尖一点,翻越至圈子中,指着那男子:“你给我站住——”
司空摘星浑身一抖,二话不说扒开人群就往前冲。
老天爷,他都改换身形了,怎么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祝向云拿出一靛银子塞在汉子手里,抢过汉子手里锣棰扔去,紧跟着追了上去:“站住——”
那汉子看着手中的银子,又看了一眼祝向云离去的背影,眉眼一横,这人居然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在场有不少江湖人,看见那飘逸的轻功时,均被震惊到不知如何开口。
“楚留香——”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人群中其他江湖人也跟着叫喊起来。
“楚香帅,那人一定是楚留香——”
“除了他,江湖上没有人有这么厉害的轻功!”
有人提出质疑:“可那个人穿得破破烂烂,身形如此矮小,不可能是楚留香吧?”
“怎么不可能,楚留香年少成名,精通易容缩骨,盗术天下无双,更是对江湖不少剑术了如指掌,那人一定就是楚留香!”
谈及楚留香,这群江湖人就异常激动。
只因一年多前京城发生的那件夜盗白玉美人的事件,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甚至后面神侯府无情出手,都未能抓住楚留香,再加上活捉石观音一事,让楚留香的名声在江湖上更加响亮。
而且楚留香在盗取宝物这件事上极有原则,只盗取无双的宝物,但事后也会完好无损归还,再加上楚留香从不杀人这件事,江湖人对他的敬仰又多了几分。
便是麻烦不断的陆小凤和北乔峰南慕容在茶楼说书先生嘴里,也要稍稍逊色几分。
处在人群的王小石惊诧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因为别的,只因那人他认识,不久前他才在城门口见过的那个乞丐。
因此,他可以断定,那人决计不是楚留香,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人。
楚留香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也仅限于听过,他本人对楚留香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尊崇甚至唾弃,只是抱着很平常的心理。
想不到初至贵地,他便能得见如此厉害的人,王小石暗暗握紧了拳头,看来他此番京城之行是对的。
似乎因为楚留香出现在黄鹤楼附近,官府的人很快赶到了此地,带头的捕头阅历比旁人较深,一眼就看出了那群卖艺的人是作奸犯科之人,当即下令:“把他们给我拿下——”
在场的江湖人很快反应过来,其中不乏热情善良之人,拔出手中的剑挡住了想要逃跑的人:“那些卖艺的人手脚都是刀伤,是被人活生生切断的!”
此话一出,如同往湖水里丢下一颗落石,激起千层浪花,其他人也帮助官府的人抓住了那群人。
王小石随之看了过去,一脸震惊。
那些趴在地上的不仅没有舌头,甚至还没有手脚,那翁里居然还藏着一颗人头,那个猴子竟然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发生了异变……
他惊骇地站在原地,那种场面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令他十分难忘。
作为“天衣居士”的传人,他自然清楚那些人身上的残缺是如何形成。
很快,那群人成功被官府的捕快逮捕。
王小石愣了片刻,看着那群人的身影:“原来他们并非天生残缺,但愿官府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非常诚心的。
“哼——”
一道不大不小的冷笑声传入他的耳中,王小石循声望去,只见一华衣锦服的男子抬头望天,既不去瞧那些可憎的恶人,也不把视线分给那些可怜的人,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傲然独立。
王小石并不清楚是不是那人发出的冷笑,但他并未放在心上。
“痴人说梦。”那仰首望天的男人撂下一句,转眼随着消失在人群中。
王小石想要上前追上那人,忽然迎面来走来一个人,和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挤在一起,然后踩了后面的人一脚,顿时引起不少爆骂,他几乎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另一旁横眉竖眼的汉子也被推搡了一个趔趄,忍不住骂道:“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那人拧了拧眉,忍住没发作。
王小石却因此呆愣住,他好似第一次见过如此貌美的男子。
一双柳叶眼,在阳光下一起一伏,有着说不清的俊俏。
转念,他又想到那个一身乞丐装扮,但轻功异常精妙的人,那人也有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疏离淡漠,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平和。
他第一次见这样奇怪的人。
那男子按了按头上的席帽,眉目间尽是不耐烦,低着头,尔后又抬头望人群中瞧了好几眼,似乎在找什么人。
18.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某处巷子里。
司空摘星看着一前一后堵着他的两人,脸上堆满了笑:“哪有,哪有,这都是误会!”
祝向云扯下头上的假发,扔了过去:“误会?这也是误会?”
司空摘星立刻跳开,借着微弱的月光,总算看清了对面的人,瞬间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丐帮的人来抓他。
“是你啊,吓死我了。”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见到老熟人,司空摘星的防备没那么重,但他也有自己的职业底线:“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万一日后没人找我做生意就不好了。”
祝向云捡起地上的石子准确无误地丢了过去:“管你有没有人找你,今日我就要抓你去换赏银。”
她的力道不痛不痒,因此司空摘星并未急着躲避,听完她的话后,瞪大了眼睛,才发现自己全身不能动弹,连喉咙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想他一代偷王之王,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如今,他只能用瞪眼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解。
祝向云粲然一笑,走了过去:“难得看你如此安静,还真是不习惯啊!”
朱淮序把手里的绳子递了过去,问:“要把他绑起来吗?”
司空摘星的急得眼睛滴溜溜转。
祝向云笑了笑,心里顿时冒出一个坏主意:“不急,我们先玩点好玩的。”
她的视线落在司空摘星的脸上:“听说江湖上,至今没有人见过偷王之王的真面目,不如这样,我们先把他的面具揭下来一睹真容,也算不枉此遭,你觉得呢?”
朱淮序沉着脸,努力压制着嘴角的笑:“可以,我觉得挺好的。反正抓不了楚留香,抓个司空摘星也挺好的。”
司空摘星的眼珠转得更厉害了。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抓他也就算了,还要扭送官府,甚至还要揭开他的易容!
天理呢,天理在哪?
他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自然被祝向云看得一清二楚,笑着问:“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们说?”
司空摘星急忙眨了眨眼。
祝向云看向朱淮序,面露难色:“你觉得我们要不要给他个机会?”
朱淮序别过头,接着演:“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祝向云恍然大悟:“也是啊?”她转向司空摘星,“你看,不是我不给你机会,主要还是……你信用度不行啊,万一你趁着月色跑了,那我们可不就白费了?”
司空摘星闻言翻了一个白眼,哪有人这样算的。
解开他的哑穴不就好了吗?
用得着想七想八的。
再说,看实力也知道,他压根跑不过他们两个。
“诶,别生气嘛,气大伤身。”祝向云连忙劝解,“不若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我就不送你去官府,你觉得如何?要是可以,就眨两下眼睛,要是不可以……”
她瞧着司空摘星望眼欲穿的眼睛,顿时拐了个弯:“抱歉,我们暂目前还没有开发不可以这个选项。”
司空摘星被气得直翻白眼,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他小命在对方手里,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老话说能屈能伸,等他逃出生天后,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他连忙眨了两下眼睛。
“丐帮蛊虫的事你知道是谁干的吗?知道就眨两下眼睛,不知道就把眼睛闭上。”
司空摘星眨了两下眼睛,还顺道翻了一个白眼。
这不废话吗?
要不然他看到他们跑什么?
祝向云扬了扬眉:“霍休的藏宝图你偷的?”
司空摘星瞪大了眼睛,满眼惊愕。
“兽走留痕,雁过拔毛,你的盗术并不高明。”一直沉默不语的朱淮序终于开口,“至少与楚留香相比,你还欠缺了点火候。”
没错,他曾亲眼见过楚留香盗取神侯府宝物的场景,楚留香的确技艺高超,若不是无情有心放过,楚留香根本不可能平安走出神侯府的大门。
呸,伪君子。
每每想打这件事,朱淮序都忍不住骂无情一句。
道貌岸然的家伙。
司空摘星气得目眦欲裂,又是楚留香,怎么哪里都有楚留香啊!
楚留香这个老色鬼怎么老是阴魂不散!
“房间里的痕迹太过明显了,若不是盛崖余的职业操守让我难以相信,在荒林的时候,我早就抓了你。”朱淮序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
司空摘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顿时激动无比。
那枚扳指他认识,他们这个行当几乎没人不认识那枚扳指,是死去皇帝老儿的贴身物品。
昔年他还偷偷潜入皇宫见到过那枚扳指,只是没有它会出现在这个人的手上。
祝向云趁机偷偷给司空摘星解了穴。
“淮阳王——”司空摘星当即出声。
他扭头看着祝向云,一脸讶然。
祝向云无辜一笑:“你看,这不能说话了吗?”
司空摘星瞪了她一眼,旋即看向朱淮序:“你不是死了吗?”
朱淮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把他交给官府吧?”
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祝向云顺道把司空摘星的另一个穴位给解了:“哎呀,不要在意这些嘛,我相信司空摘星会有分寸的。”
“你说是吧?”
感受到祝向云的死亡视线,司空摘星点了点头:“没错,我保证,打死我都告诉别人你还活着的事情。”
朱淮序冷哼了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
祝向云拍了拍司空摘星的肩膀,说道:“这才对嘛,走走走,边走边聊。湖北这也太冷了。”
司空摘星看了他两人一眼,一脸苦相:“非要一起吗?”
祝向云当即板起脸来:“怎么,你是真的想铁窗泪?”变脸的速度看得朱淮序一愣又一愣。
司空摘星耷拉着肩,顿时泄了力,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过,他现在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都怪陆小鸡,没事交这么厉害的朋友干嘛?
“哎呀,往好处想,至少是我们先找到的你,不是别的人。”祝向云和朱淮序将司空摘星夹在中间,安慰道。
司空摘星无奈地说道:“是啊,还被你们两个合伙演了一出戏,我这一世英名算是毁了。”
朱淮序开口:“你要这样想,至少我们不会大肆宣扬,你如今不是还有我的把柄吗?”
司空摘星只觉自己人生无望了,谁承想自己一朝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
“你看我敢用这件事威胁你吗?要是敢,我早就身首异处了。”
自幼闯荡江湖,司空摘星早已摸透了社会,有的人并非他轻易能招惹,尤其是京中权贵。
朱淮序好兄弟般拍了拍司空摘星的背:“不要这么悲观嘛,我又不杀人,至于皇帝要杀你,那我可不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