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还未到洛阳，祝向云便和无情打了声招呼，先行一步离开。
今晚的月亮比往日都要明亮，下午路过苏州时，祝向云见到花鸟市集还有一家铺子还未关门。
她走进这条街，那卖花的摊贩正出来收拾摆在外面的花卉，见到她，盈盈走上前，热情地和她唠了几句：“姑娘，来买花吗？这个时刻，你来得可不巧。”
祝向云扫了一眼摊贩的铺子，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对啊，家中亲戚生病，我受家中长辈托付，来姑苏看望亲戚，想着买点礼品上门，在姑苏城逛了一圈，还是觉得带束花上门最划算。”
摊贩的笑有片刻凝在脸上，极其小声地问了一句：“姑娘，你要是给你亲戚奔丧，我建议你去隔壁那条街，那里的棺材铺最是结实划算。”
“老板，你想多了，我真的就只是想买几束花回去探亲。”
摊贩眼尖地发现她虎口处的茧子，当即噤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江湖人，惹不起。
“不知姑娘想买些什么花？”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如今六月里还有什么花，一下子就想到了雪白掩映，翠叶褐枝的花：“那茉莉吧。”
摊贩顿时喜笑颜开，转身进屋，他那里刚好还有一束开得极好的茉莉，只不过因价钱有些昂贵，没什么人光顾。
毕竟这茉莉花做成茶还好，用来送人还是稍欠妥当，苏州这边的气候并不适合茉莉生长。
“等等，有栀子花吗？”祝向云又问了一句。
“有，有的，整个万象坊就我这里还有栀子花。”摊贩笑得更开心了。
“好，那就先要这两样花吧。”
她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碎银，蓦然抬眼，一下就看到了角落里放着的白色小花，样子和普通的花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叶子很像荷叶，花瓣酷似八角莲。
祝向云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问：“这盆花怎么卖？”
摊贩觑了她望向地方，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不是花，是我家里人去田间劳作时随手挖来的野花，姑娘要是喜欢，就当送给姑娘了。”
祝向云笑道：“多谢。”
她走的时候，除了那两束栀子花和茉莉，手里还多了一株形状酷似八角莲的野花。
摊贩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送走这位客人后，动作十分迅速地关门收摊。
今日摊贩的生意并不景气，但没有想到临近夜晚，居然跑来一个冤大头，把他摊子上的花尽数包圆了。
虽然那人只带走品相不错的栀子和昂贵的茉莉，但也算一笔不菲的收入，至于那盆野花，摊贩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入夜，杭州百花楼里。
花满楼指尖轻抚过信封上凸起来的地方，脸上飞入两片红云。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注】
马车路过荒郊发出叮咚泉鸣，我乘着月色，怀着忐忑叩响你的房门，我无比怀念初见时的草木气息，所以闲下江南，回赠君一枝春色……
这是一封情书，在送信的人离开百花楼后，花满楼入夜时总会打开这封信，仿佛从中就能见到令君子思念成疾的爱人。
等祝向云带着一大包东西赶到杭州时，已是深夜。
今夜的月亮却没有昨夜那般明亮，乌云遮盖住了月色，但皎洁的光辉还是透过云层缝隙洒向了人间。
不一会儿，厚重的云层被风吹走，周遭的景色在夜里越发清晰。
月色无声，所有人都在深夜陷入了睡眠中。
祝向云打了一个哈欠，这个时候，她又羡慕起楚留香来，深夜的确是人们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但身为盗贼的楚留香精神头却不错，还能在夜间穿梭盗取宝物，有这样的精神，不去找个班上简直可惜了。
资本家要是知道世上还有楚留香这样的人，一定会笑得从梦中醒过来。
楚留香，一款天生的加班体质。
看着与岑寂的黑夜融为一体的百花楼，祝向云想着要不要在这种时候把花满楼叫醒。
她犹豫了一瞬，敲了敲花满楼卧房外的窗户。
但愿花满楼今夜是个夜猫子，没有早睡的习惯。
一共敲了三下，声音不大不小，若是睡眠浅的人肯定早就被吵醒了，等了半天，里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祝向云叹了口气，早知道她就不在姑苏闲逛了。
她正欲把买来的花找个地方摆好，以便花满楼一醒来就看到。
当初她急急忙忙地写了一封信，什么也没有带，如今正好补上，只可惜她没来得及写信。
一整天都在想着送什么花合适，信这种东西早就被她忘在了十八里外的山坳间。
今夜过后，她大概会很忙，估计是不可能等花满楼醒来，然后再给他一个惊喜了。
希望花神不会生气。
她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今晚的月亮很漂亮。
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朝朝？”
“嗯？”祝向云立马拉开了窗子，探头：“你还没有休息吗？”
屋内一片漆黑，月色透过窗子的缝隙洒进室内。
“没有，我方才听到了有人敲窗的声音。”
花满楼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听到日思夜想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他连忙支起窗子：“快进来，外面凉。”
祝向云毫不犹豫地从窗外跳进来。
花满楼从桁架上取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朝朝怎么来了？”
“我路过江南，顺道来看看你。”
才不是，她就是特意来见花满楼的。
这种小事就没必要告诉花满楼了。
她二话不说往花满楼怀里塞了满满两大束花。
栀子和茉莉。
两者的花香都很清淡。
“送你的，希望你能喜欢。”
然后她又拿出了从万象坊摊贩那里买来的山荷叶，在见到花满楼已经腾不出空闲的手来时，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挠头：“好像有点多了？”
见花满楼没有反应，她问：“怎么了？是不喜欢这些花吗？”语气里带着无限懊恼。
她应该先打听一下花满楼的喜好的。
“没有，我很喜欢。”
不光喜欢这些花，还喜欢送花的你，因为喜欢你，所以会喜欢你送的花。
对花满楼来说，世上的花草，他都很喜欢，绝对没有偏爱任何一方的想法。
但今夜过后，他有了喜爱的花草。
茉莉和栀子的清香传入他的鼻尖，花满楼找了一个花瓶，添了些水，把花放了进去，点燃屋内的烛火。
关于如何处理这两束花，明日一早他会细心照顾它们。
此刻，他更关心的则是远道而来的心爱之人。
如果你愿意，寂静的泉水会用古老而低沉的嗓音向你诉说我的爱意。
“朝朝，我能抱抱你吗？”
“当然。”
祝向云说完便环住了花满楼清瘦的腰。
她伏在君子耳畔，悄声问：“花花，这些天你有没有想过我？”
姑娘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君子耳廓，君子不争气地再次羞红了脸，但手上的力气却没有任何松动。
“想。”很想，想到恨不得一睁眼就能见到你。
祝向云很满意地笑了，安抚地拍了拍君子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背脊：“我知道。”
我知道你很想我，而我也在月色下思念你。
抱了好一会儿，君子才念念不舍地松手，他拉着姑娘的手：“你要走了吗？”
他知道她能深夜出现在江南，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能阻止，甚至无法参与，但他依然记挂着她的安危。
“是的。”祝向云点点头，但她更多的是疲惫。
她捧着山荷叶：“这才是真正送你的礼物，之前的花是我答应过的承诺。”
花满楼忍不住笑起来，他闻到了一股淡雅的花香，比栀子、茉莉还要清香，他的笑容变得更大了。
花满楼接过来，十分轻柔仔细地摸了摸，脸上的欣喜怎么也掩藏不住：“这是什么花？”
“山荷叶。”祝向云捏了捏鼻梁，“又叫江边一碗水，沾了雨水后，花瓣会变透明，样子酷似八角莲，人们又把它叫水晶花和骷髅花。”
“听起来，它以前生长的地方经常下雨。”
花满楼为她斟了盏茶，有些凉，但此刻的她需要的就是凉茶。
祝向云毫不犹豫地灌下那盏凉茶：“是的，它们需要充足的光照和湿润的泥土，我思来想去，江南地界最适合不过了。”
她盯着花满楼的脸，笑道：“更何况……花神在这里，它会在百花楼里好好活下去的，不是吗？”
花满楼再次羞红了脸颊，轻咳了一声：“你……你平日里就是这样叫我的吗？”
花神——
他在心底反复默念这个称呼，有一股暖流包裹住了他的心房。
他很喜欢这个与众不同的称呼，这个由她亲自说出口的称呼。
祝向云有些紧张，怔怔看着他：“怎么了？不喜欢吗？”
“没有，我很喜欢。”
不仅喜欢这个称谓，还有很喜欢你。
“那就好，这个名字很衬你。”祝向云盯着花满楼看了半晌，窗外月亮入高楼，她把身上的外袍取下整齐的放在凳子上，“我要走了，花神记得早些休息，别熬夜。”
花满楼起身，温声道：“我送送你。”
祝向云愣了一下，忽而展颜一笑：“不用了，外面更深露重的，我会好好的。”
她来到窗子前，笑着说：“对了，记得照顾好我们的花，顺便给它起个名字，还有……”
“记得思念我。”
她留下最后一句话便消失在百花楼里，花满楼急忙走上前，只得到了一缕清风。
那缕清风在窗子处打了个转，然后将花满楼拥了个满怀。
38.
连夜赶到了洛阳，在原本约定好的碰面地点，却没有见到无情，甚至连楚留香都未曾得见。
祝向云在洛阳城里四处逛了逛，城北处已经有商贩早早出门摆摊。
东方泛白，洛阳城内依然有些模糊，空气清冷，走在朦朦胧胧的街道上，耳边依稀能听见匆忙的脚步声。
才走了一会儿，不远处的集市渐渐吵闹起来，不少穿着粗布麻衣的老百姓步履匆匆地怀揣着几个铜板前去采购一天里或者一年中所需要的物品。
这样的烟火气息本来就是坊间常态。
更何况除去一些苛捐杂税外，寻常人家屋里能空出几个板子去购置旁的东西，已经是属实难得。
看着挤搡的人群，祝向云略微往后退了几步。
人群里除了一些穿着粗布麻衣的平头百姓，还有一些身着官差服饰的人，也和不少老百姓一样在人群中艰难往前走。
洛阳也算几朝古都，因着前些日子的花会，今日的洛阳到没有往日那般拥挤，但也十分热闹。
祝向云站在角落里，看着这极为热闹的一幕，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向斜对角的一家粥摊走去。
这个点，卖粥的摊贩这里也坐满了不少人。
她只好在角落里寻了一个空位置，和一个身穿灰色旧布袍，衣摆处已有破烂，看年纪像是有三十有余，浓眉大眼的大汉拼位置。
没办法，她扫了一圈，也只有这位身材有些魁梧的大汉对面还有一个空位置。
“那个……打扰了，请问您对面有人吗？”祝向云觑了一眼，问道。
看样子是个江湖人，按年纪来算，应该是位和楚留香差不多的江湖前辈。
只不过，这张脸一看就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倒是有几分像《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却又有几分不同。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把赤霄剑藏了起来，真希望这位大叔不是和叶孤城一样的剑客。
那大汉微愣了一下，瞧了四周一眼，摇头：“并无旁人。”
祝向云松了一口气，顺道坐下：“那就好，谢了！”
她给自己斟了盏茶，不多时，老板便端着她要的粥和咸菜上来。
拿着勺子舀了几勺，眉头一挑，这粥……
还不错！
她三下两除二将碗里的粥吃了个干净，然后才选了两根品相不错的筷子吃着碟子里的咸菜。
是自家做的萝卜干，有点辣，咸度正好。
她在碗下压了一块铜板，正欲起身时，目光突然看向对面正在饮酒的大汉。
她露出一个笑容，认真措辞：“这位大哥，请问你有见到一个一身白衣，手里还拿着把折扇招摇过世的男子吗？”
她大致比划了一下楚留香的身高：“大概有这么高。”
大汉有些迷茫地摇头。
祝向云拧了拧眉，又问：“那您知道丐帮总舵在哪吗？”
实在不行，她就先去总舵暗访一番。
大汉目光闪动，尔后很快恢复正常，问：“姑娘找丐帮可是有什么事？”
祝向云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丐帮了吗？”
“丐帮行事神秘，若姑娘不是有事找上门，我只能告诉姑娘一个答案。”
祝向云面色一喜，盯着面前的大汉：“听起来，你是知道丐帮总舵在哪里了？”
大汉面色一顿：“姑娘方才是在套我的话？”
祝向云无奈耸肩：“我可没有，是你说话太过弯弯绕绕，哪里还需要我套，有个脑子都能猜出来。”
单凭此人举手投足的气派，再加上他这一身衣服，哪怕她再怎么蠢笨，也能猜出此人与丐帮关系匪浅。
“说真的，您和丐帮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审视了对面的大汉好几眼，“你该不会是来谋权篡位的吧？”
也没听说天龙八部里有这这么一个人啊？
大汉微笑着摇头：“姑娘的想象力实在惊人。”
他往碗里满满斟上了一碗酒，刺鼻的酒味惹得祝向云往后挪了挪。
“高粱酒？”
“没错。”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喝老糟烧啊？”网文小说害她不浅。
那大汉心情不错，听得她的话，道：“出门在外，自然是有什么喝什么。”
祝向云似有所悟，摇头：“我对酒不感兴趣，您要是实在不愿说，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她起身正欲离开，看着大汉倒了一碗又一碗，动作十分豪爽，不由得好心提醒道：“这位……大侠，您还是少喝点酒吧，这酒……伤身！”
喝多了容易酒精中毒，可转念一想，这里是古代，酿酒的谷物肯定十分有品质保障，没掺杂着其它化学物品，她就换了个说法。
江湖人虽然豪爽，但这种豪爽有时候还是挺吓人的。
她也没做多想，当即便离开了城北，先去换了身装扮，往乞丐聚集的地方走去。
粗布麻衣，身上还有几个破旧的补丁，皮肤也被她用药粉涂得黢黄，连指甲缝里还贴心地塞了些污垢。
等打听到了丐帮总舵的地方后，她一定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但愿不会再有下一次。
来到客栈老板所说的地方，祝向云看着只剩几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在此地摆摊后，抬头望了一眼蓝天。
好嘛，这是被人当羊肉给涮锅了。
她毫不犹豫地掉头回去，准备把身上这身特意打扮过的乞丐装扮换下来，顺道扔得远远的，绝对没有下次。
那个骗她的幕后之人，等她抓到了，一定把人揪出来狠狠打一顿。
“香帅什么时候也学会了骗小姑娘？”无情看着姑娘离去的背影，似笑非笑地瞥了角落里的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笑了笑：“初入江湖，总要学会人生的第一课。”
陌生人的话不要随意相信。
无情冷冷地瞄了他一眼，转着轮椅离开了这里。
丐帮新任帮主乔峰已经回到了洛阳，并且还带着执法长老前来接无情。
楚留香再次消失在洛阳城内。
他来此也只是因为欠无情一个人情，等丐帮事情一结，他又是那个四处浪迹的江湖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