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已经没有继续燃放鞭炮了,可依旧还是有隐隐约约的鞭炮声从府外传过来,若附耳细听,依稀还能听见从集市上传过来的各种叫卖吆喝声。
眼前的妇人明显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被忽视的褚峻也并不介意,他负手站着,略有些肆意的目光灼灼地落在眼前丰韵美妇身上。
妇人今日也很美,青丝被松松挽成一个斜着的发髻,鸦色发髻上点缀的珠玉不多,只簪着一只质地清透的玉兰簪。
暗沉的目光顺着细腻的脖颈幽幽得落在妇人身上带着素色衣裙上,湖碧色的广袖,外披着氅衣,精致的衣领交叠着隐入深处,衬地妇人肤白胜雪,莹润如玉。
靡颜腻理,艳色绝世。
陷入沉思的阮秋韵并未察觉对面肆无忌惮的眼神,只有一旁正垂首着的春彩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危险般抬头看了眼,却又飞快地将头垂下。
阮秋韵回过神,对着眼前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方才有些走神了。”
“无事。”掩下眼中的炙热,男人淡笑着,只略有些担忧地询问,“夫人方才可是想起了何事,面上似有忧色?”
听了他的话,阮秋韵有些意外,眼前的男人举止文雅,可周身自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看着不像那种体贴心细之人,却没想到对于情绪的感知却如此敏感。
“无事,只是方才想起先生曾提起过自己是盛京人士,一时间想起一位久不见面的亲朋罢了。”
阮秋韵温声回复道,那个同筠筠名字一样的女孩,虽说还没见过,可她心里却是一直挂念着的。
“原来如此,”男人了然地颔首,似感同身受道:“久不见面,夫人想必心中是极为挂念的。”
阮秋韵迟疑地点点头,不可否认,她心里的确想着那个孩子。
“谭若实在挂念,开春了,阮夫人不妨去盛京见上一面,盛京距此处路途亦不过半月。”褚峻面有感触,建议道。
而后又补充道:“不过阮夫人体弱,想来难免会觉得舟车劳顿。”
阮秋韵眉目舒展:“不满褚先生,我也正有此意。”
“原本就想着过完年后便往盛京去一趟的。”
那孩子生辰在正月末,若是早些去,兴许还能赶上那孩子的及笄,想到这里,妇人清丽的眉眼带上笑意,开始盘算着到时该给那孩子送什么样的及笄礼才好。
“原来阮夫人心中早有计划,倒是褚某多嘴了。”褚峻爽朗地笑道:“到时候若阮夫人到了盛京,褚某也可尽尽地主之谊。”
“不过路途遥远,途中难免会有山匪出没,阮夫人最好还是雇佣一些镖师巡护左右。”
山匪?
映着阳光的瞳孔微微睁大,妇人神色愕然,红润的脸色也白了一分。
似乎看出了妇人的惊愕,褚峻有些迟疑地解释:
“阮夫人想必不常出远门。这些年虽说太平安稳,却也不乏一些穷困潦倒为图生计落草为寇之辈。”
褚峻似没有看到妇人泛着白的脸色一般,继续补充。
“他们占据山头,专门靠抢掠路过的行人为生。因此一般在外赶路的旅人都会招几个镖师护送。”
阮秋韵显然被他的描述吓到了。生于和平年代的妇人显然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出一趟门还会有这样大风险。
她玉容泛白,红唇轻抿,眸光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惊惧。
“阮夫人莫怕,一般的山匪不过是乌合之辈,只要请十几个镖师护送,亦不足为惧。”男人垂眸建议,眉目正气凛然,安抚着。
只是那带着深意的目光却不断地流连在妇人因惊惧而显得苍白的玉颜上,嘴角也不着痕迹地勾起。
男人身后的林轩见自家主子这番作态,略无言地抽了抽嘴角,而后又实在看不过眼般垂下了头。
不可否认,褚峻的后面的一番话也很好地缓解了阮秋韵心中的惊惧,古代有山匪水匪也的确不算稀奇事,阮秋韵努力地了稳心绪,又开始盘算着要请几个镖师。
“只是不知这镇上可有镖局?”
镖局?
阮秋韵打起精神,她从未出去过自然不知着镇上是否有镖局,因此也只能将目光放在一旁的春彩身上。
“春彩,这镇上有没有镖局?”阮秋韵温声询问。
正垂着头的青袄小婢闻声抬头,白嫩嫩的小脸作出思索状,而后摇摇头道:“夫人,镇上好像没有镖局。”
得到了否定答案,妇人清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明显有些失落,略有些干燥的唇再次轻抿了起来。
高大的男人眼神再次落到妇人轻抿着的红唇上,眼眸深处的暗涌似要将妇人整个吞噬。
身后的林轩见气氛凝滞了下去,毛竹扇子摇了摇,眼珠子一转,知道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云镇偏僻,镖局一向只开在商户多的城里,这镇上没有也不奇怪。”林轩笑着出声,他才及冠不久,声音里还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朗。
“原来如此。”阮秋韵有些失望。
“其实也并非没有法子”林轩的声音迟疑,脸上带出了几分为难:“只是不知阮夫人……”
阮秋韵听了他的话,心里从新燃起了希望,那孩子似乎已经成了她心里的一个执念,无论怎样,她都想去见见她。
“其实阮夫人若不介意,大可同我们一同前往盛京。”林轩正色道。
阮秋韵有些诧异:“…与你们一起?”
“是的,阮夫人。”林轩笑地眉眼弯弯,他长得俊俏,平易近人的模样很招人好感。
“主子带着的属下都是有能力之辈,平日里也是随侍左右,对付一些不入流的山匪流氓不在话下。”
“倘若阮夫人真想去盛京,何必请镖师,我们护送夫人进京即可,也算报答阮夫人允许我们一行人能得以在此落脚避雪的恩情。”
乍一听,这的确不失为是一个去很好的法子,只是……阮秋韵黑睫微颤,微敛的明眸里却带着迟疑。
说到底,他们之间,也只不过是相识不久的陌生人,人生地不熟,她又怎么敢托付全部的信任。
“只是阮夫人体弱,若是同我们一行人赶路,恐怕会委屈。”林轩似没注意到妇人眉宇间的迟疑,他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唐突了一般。
他长得俊秀,即使披金戴银般打扮也不显俗气,害羞时候更是有些稚气,轻易就打消了妇人的戒意。
“怎么会,是我麻烦你们才是。”阮秋韵轻言细语,这或许只是对方的一番好意,她也并未立即出声拒绝。
“只是如今家中就我一人,家业不大却也是万事都得拿主意,还得细细绸缪一番才行。”
阮秋韵有些犹豫:“只是不知,先生预备着几时启程。”
林轩说得话也不无道理,只是事关重大,她还需要一些时间去考虑一下。
“褚某是打算在积雪消融后启程赶路,约莫是后日启程。”褚峻道。
后日,阮秋韵若有所思般点点头,那她还有两日的时间去考虑。
夜深,阮秋韵却罕见地并未如往日一般早早入睡,她身着单衣,身披着厚披风,手里揣着手炉,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椅上,抬眸看天。
她没有让人跟着自己,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她想一个人整理一番思绪。
雪已经停了几天了,本来遮天蔽日的云层也逐渐变得稀薄,此时看天,除了能看到皎洁的月亮,依稀也能看到几颗闪烁着的星辰的。
夜里风大,带着寒意的冷风刮到脸色,细细密密的寒意驱走了她身上的困倦。
无声地叹息,阮秋韵有些茫然地盯着头顶上闪烁的繁星,心间思绪纷乱。
倘若苏姨在就好了,自己身边也可以多个人可以替自己拿主意,阮秋韵无力地撑着手,眉眼轻染愁绪。
思绪纷飞的妇人并未察觉到自己身后的长廊处出现的暗色人影,自然也察觉不到那仿佛要将她吞噬了一般的灼热目光。
脑海里那本书中带着血色的文字与她心中对这个陌生朝代的惊惧紧密交织在一起,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性子温和,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可那孩子也同样成了自己放下的执念。
思绪越想越乱,头也越晕,妇人有些难受地蹙起柳眉,有些担忧自己会如昨日一般晕倒,便起身进了屋。
朱门微开,暖黄的灯光外泄,袅娜的身影入屋,朱门轻阖,廊下又变回了原来的黑暗。
长廊处的人继续维持着姿势站了许久,久到直到正院窗户里的灯火完全熄灭,才踏着月华离去。
心里装着太多事,睡的自然不安稳。阮秋韵整个身子陷入锦被中,细眉微簇,迷迷糊糊间,那书里的字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赵筠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翠云尸体,脸色惨白,发丝凌乱。”
“眼中的泪已经流干,心间涌出的的悔恨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丈夫尖锐的的谩骂与奚落,还有侍妾们各种带着嘲意的窃窃私语,源源不断地涌耳中,她却犹如未闻。”
“她突兀地笑了起来,犹如疯子一般嘴里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或许真地如同赵府的下人们说的一般。”
“自己就是个灾星,幼时克走了母亲,及笄时克走了唯一疼自己爱自己的姨母,出嫁后连唯一在乎自己的贴身婢女也落得这般下场。”
“她细细地抚摸着翠云被折磨地血肉模糊的脸,妍丽的面庞扭曲地如同恶鬼,很快,略微起伏的腹部传来一阵阵剧痛,暗红色的血液沿着裙摆如注般涌出,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