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瞳办完了事,就带着应不尘上省城玩。
周瞳干完活儿就给自己打摩丝,把头发弄得溜光水滑的,穿着个皮夹克,里头是个高领毛衣,夹着个包,可是有了老板的派头。
周瞳带应不尘去手表店,抱着应不尘让他给自己挑。
应不尘哪会挑这东西,看来看去,都差不多。
“梅花的。”周瞳倚靠在柜台上,问应不尘说,“有样子不?”
瞧他那嘚瑟样儿吧,应不尘想。
太好了,哥有钱了,他再也不会蹲在深夜的街上流眼泪了。
“这个好看。”应不尘点着说。
周瞳把手表带在应不尘的手上,“咋样,沉不沉?”
供销社的售货员说,“您这孩子,长得真漂亮。”
“还成吧,”周瞳摸摸应不尘头,问,“说啥。”
“您也很漂亮,”应不尘眼珠子轱辘转了一下,说,“您的眼睛漂亮,眉毛也漂亮。”
售货员捂着嘴巴笑,应不尘扒在柜台上,一脸真诚地问,“阿姨,你能便宜点儿吗?”
“这孩子,”周瞳拍他脑壳,说,“这是供销社,不叫还价的。”
周瞳对售货员说,“就他手上这个,多少钱呢?”
周瞳付了钱,应不尘想重新给他带上,但是闹不明白后面扣的节,周瞳夹着包,蹲下来教他,“你看,就这样,按过去,就卡住了。”
“哥,你带真的太有样啦!”应不尘说。
“你小子就是嘴甜,”周瞳说,“你不是要买东西么,买吧。”
93年末尾的省城还是有些新奇玩意儿的了,但是一问都很贵,应不尘咂咂嘴,哥挣钱太辛苦了,他有时候去拉面粉,一洗脸水都是白的,想到这里就啥也舍不得买了。
“这都笔,你选选?”周瞳对着一排的文具问。
“我不要,我就要汪爷做的。”应不尘拉着他的手就要走。
“你汪爷做的笔比这里的还强啊?”周瞳拎着个包被他拉着。
“嗯。”
“你晃啥呢。”周瞳说,“那头好像是有个儿童乐园,领你玩去?”
应不尘点点头,但是没想到刚出供销社,就遇到了一个姑娘。
“我弟弟。”周瞳向姑娘介绍道。
姑娘姓沈,偶尔也会来面粉厂的,是老板的女儿,每个月都会来办公室拿一次账。
“我见着面粉厂的车了,猜着你应该在这里附近,汪姨总说你每回来省城都从这儿给她们带东西。”沈姑娘说。
沈老板生意做得大,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尤其是那些读过书的。
按照沈老板的话说,自己就是个土暴发户,都是仰仗着这些有能力有知识的才能挣到钱,他的女儿出落得体面,半散着头发,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拎了个皮包。
周瞳摸摸脑袋,问,“你吃饭了不,要不,这边是吃一口?”
沈姑娘含着笑,跟周瞳一块儿进了个饭店。
周瞳不对劲。
应不尘的直觉告诉他。
他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往那一歪,跟没长骨头似的,现在怎么把背绷得那么直?
周瞳客客气气的点菜,与姑娘说话,逗得姑娘捂着嘴笑。
应不尘像个电灯泡。
沈姑娘给他点了一份儿童套餐,但是周瞳又给问了问,叫应不尘一起看,画报上的字他也看不懂,最后沈姑娘跟周瞳一块儿给点的。
沈姑娘去卫生间了。
周瞳看出他不高兴,“小碎嘴子,咋不说话了?”
应不尘说,“哥,你是不是喜欢她?”
周瞳啧了一声,“这谁能不喜欢?”
沈姑娘回来了,他们又在继续说话,真是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话好说,儿童公乐园还去不去了。
应不尘瘪瘪嘴,只能往嘴里塞东西,省城的东西也不怎么样,塞牙,还不如面粉厂的面疙瘩好吃呢。
面粉厂的小朋友早就说了,说哥在外面谈朋友。
沈姑娘吃完了,跟周瞳告别,看周瞳那样儿吧,人家都走了,还盯着瞧。
“哥,你要谈恋爱啦?”应不尘问。
“唉,”周瞳掸掸衣服,说,“哥可能确实,还是有点魅力来着。”
说罢朝应不尘眨眨眼。
应不尘有点难受,还不如从前呢,现在周瞳越来越有钱了,也越来越忙了,不回家不说,还谈恋爱了,他拉完车还有时间谈恋爱,还是不忙,现在吃饭都不能把腿翘起来,都得坐的端端正正的吃饭。
应不尘有点想沙龙店后面的铁皮房子,在那的时候,周瞳给他剪指甲,给他读课文,跟他说,“你汪奶奶给你吃啥你就吃啥,别挑嘴知道不?”
现在虽然说周瞳说了,不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吐出来,但是,怎么就不是那个味儿呢。
他们一顿饭吃的时间太久了。
“上不去儿童乐园了,”周瞳说,“都关门了。”
应不尘闷闷不乐。
周瞳抱他起来,说,“给你买个奥特曼,行不?”
应不尘不要他抱,他都十岁了,能自己走路了。
“嘿,你这小子,没去成给我耍什么脾气呢?”周瞳上前去,牵住他手,说,“住招待所,我怕赶夜路回去不安全。”
93年的公路修的还不是很好,有的近路要过村子,有的路上会出来兔子,两边也没围栏,要是起了雾了一点儿也看不清楚。
“你以前晚上都回去的。”应不尘说。
“你在家里头等我,我住什么招待所。”周瞳说。
招待所确实比家里强,墙上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钉子,也没有机油,在印象里,周瞳回来就把机油擦在门边的墙上,一股子味。
周瞳带着应不尘洗澡,这里已经有花洒了,就是一根水管子,出热水的时候烫得要命,在家里洗澡的时候,还得一桶一桶地拎水。
周瞳穿这个裤衩给应不尘洗澡。
“我自己能洗了。” 应不尘说。
“你搓得到后面啊?”周瞳问,接着拿着搓澡巾跟搓死猪似的搓他,搓出来一身的皴,“你看,你多埋汰。”
“我也会搓。”应不尘说。
“你给我搓呗,”周瞳坐在卫生间的地上,小孩儿卖力地给他搓背。“使劲儿啊,没吃饭呢?”
应不尘就卖力搓。
“都能使唤了,”周瞳说,“小孩子差一岁真是不得了。”
“哥,”应不尘说,“你太瘦了,后面的骨头都凸出来了,你为啥不好好吃饭。”
“还管起我来了,”周瞳拿着花洒呲他,“我管你叫哥呗。”
闹了一阵,俩人躺在床上。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哥,”应不尘玩着周瞳的手指,说,“你要挣多少钱才够呀?”
“我哪儿有钱,”周瞳闭着眼睛说,“你,我得供着你吧,你汪爷爷汪奶奶,没孩子吧,在我身上搭多少钱啦?我得孝顺,一个钱掰开八瓣都不够你们花。”
“你不是要攒钱娶媳妇儿吗?”应不尘问。
“嗯,”周瞳翻了个身,说,“这个事儿再看,现在没那想头。”
“为啥呀?”应不尘也换了一面,穿着个小裤衩蹲在周瞳面前。
“我结婚了,我得生孩子吧。你一个我都不够费劲的,”周瞳说,“再来一个,你给她带,人家凭啥带你是吧,手心手背的,总有不匀称,那玩意儿不成。”
“我可以去汪奶奶家住。”应不尘说。
“占便宜没头了啊,”周瞳打了他脑袋,说,“俩老人加起来一百三四了,还给我养孩子,你也想得出来。”
“那,那。”应不尘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泄了气,蹲在床头。
“我还小,我都没到二十呢,我操心那玩意儿干啥,”周瞳说,“等你长大了,能离了人了,那会儿我算算,我顶多也是个二十五六,有啥不行的,没管着你,你走歪了咋整。”
“行了,就操心那没用的,”周瞳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呢,操心我娶老婆生孩子。”
“我没玩够呢。”周瞳的手搁在枕头下面,说,“快睡觉。”
应不尘其实很不想周瞳结婚,面粉厂的人可是说了,老多小姑娘等着扑他呢,有钱的没他好看,好看的没他有钱,对孩子又好,对老人孝顺,还学着文化呢。
一大早,应不尘就被周瞳抱着上了车,他拿冷水洗脸,就跳上了大货车。
应不尘第一次醒来就看见了日出,他们正往东方去。
“哥,”应不尘睡得迷迷糊糊,说,“为啥这么早啊?”
“我得赶着六点前,我认识的那个收费的就下班了,”周瞳蹦了上来,说,“省得过路费呢。”
应不尘问,“那你刚刚在弄啥?”
“过收费亭的卡,”周瞳说,“这玩意也有说法,这儿的路有点乱,马路霸王都挣了死钱了。”
“咋挣啊?”应不尘问。
周瞳讲了一通,应不尘也没听明白,反正云里雾里的。
应不尘看着窗外头,说,“哥,你现在是老板了吗?”
周瞳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瞎混。”
应不尘说,“哥,你很想当老板吗?”
周瞳说,“我刚刚来的时候,我在天桥上看见一个老板,我蹲在边上吃茶叶蛋,我买了俩,另一个你吃了,你肯定记不住了。”
“那会儿看着老板,我看他的打扮,我都羡慕得不得了。”周瞳说,“但是我现在也跟他一个打扮了,但是我啥也没有,明年吧。明年给咱俩攒点东西。”
应不尘问,“啥东西?”
周瞳咧嘴笑,说,“家业呗,不然我让你上黄师傅那头干啥呢。人还得有能捏在手里的本事,不然像我现在就虚得很。”
应不尘说,“我听不太懂。”
周瞳说,“你知道为啥我跟你说的你听不懂,我还是跟你说吗?”
应不尘问,“为啥?”
周瞳说,“你奶跟我说的耳濡目染,人家讲了小孩儿要从娘胎里就那个啥,听音乐,熏着,长大了就有音乐细菌,我现在对你就是把你熏着,吃亏的,活络的,都讲给你听,你现在听不懂不要紧,长大了在遇上啥事儿,要是能想起来一句两句的,咱也能少走弯路不是。”
应不尘说,“我有哥,我遇不上事。”
***
93年过年的时候,周瞳送给汪家的年礼早早地就过去了,汪爷爷对着那钢笔爱不释手,上头还有编号,是汪奶奶跟汪爷爷的结婚纪念日。
他俩在汪爷爷的书房里说了好久的话。
汪奶奶没啥东西喜欢的,她这辈子就搞教育,所以周瞳送了学生语录给她,拖应不尘的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帮忙,搞了那些汪奶奶收回读书的孩子的信。汪奶奶看了又看。
风哥他们都回去过年了,周瞳给他们都派了厚厚的红包,过年有样些。
这一年,应不尘穿上了新棉袄,周瞳说,“谁宝贝儿这么有样子?”
周瞳摸着他脖子说,“去年过年哥就买了个鸡杂给你过年,今年都给你补上,你想吃啥?”
应不尘缩了缩脖子,说,“鸡杂。”
周瞳说,“吃点别的,值钱的。”
应不尘想了一圈,说,“鸡杂。”
周瞳说,“就光吃鸡杂啊?”
应不尘说,“我就要吃一辈子的鸡杂!”
周瞳笑着去拉他,“没出息。”
应不尘牵着周瞳的手走在街上,街道两边卖瓜子的,卖炮仗的,都招呼他,他带着气派的手表,头发上打了摩丝,他笑起来还是好看,里面穿了件皮衣,外面又加了一件长款的棉袄,他的腿又细又长,街上没人这么穿。
应不尘看着他叼了根烟,夹在手上。
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