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周瞳揉着他脑袋说,“都气哆嗦了都,关门关门,我领你回家。”
周瞳给他的手心涂药,说,“看看,勒这样,你这气性不是说了收了吗,咋还上去就干仗呢。”
“他也不敢报警,他刚从里面出来,”应不尘说,“我弄得他顶多赔点钱,我又不是赔不起。”
“你说你买件衣服舍不得,干仗去赔钱这么大口气,你图啥呀?”周瞳一点点的给他涂,“弄得身上也没个好,我真用不着你这样。”
“瞳哥,”应不尘说,“我不想再让你受委屈了。”
“对...对不起,我...我不应该说这些。”应不尘搓着手指,周瞳没说话。
最近周瞳让这店搞得身心俱疲,而应不尘的反应无疑是给周瞳更大的顾虑。
他前一段还能稳定的情绪到现在,一次比一次绷不住,周瞳不傻。
他瘪着嘴,什么都没说,就是那样的瞧着你,周瞳不允许他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就咬着牙憋着,但是真心就跟犯罪一样,遮掩不住。
周瞳挠挠头,摸了摸应不尘的脸,没说话,走了。
周瞳从前觉得自己最能分辨旁人的伎俩,在生意场上的时候人家说半句话他都能吃到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分不清应不尘。
最近的应不尘卖惨太过,且周瞳明知道他是个啥性子。
但是周瞳还是一听他说那些话就心疼的不行。
周瞳不能因为他要强,就看轻他的委屈。
周瞳不能因为他年幼,就看轻他的情意。
周瞳指尖夹着的烟烧了一大半,他歪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不尘轻轻掩上了门。
***
应不尘最近功课盯得紧,老师要让他晚上也要去学校自习。
应不尘在英语上有点儿拖后腿,周瞳看了他的成绩单了。
周瞳听见隔壁摊主,就是那家卖水果的,他说他侄女儿就是英语不好,高考真的是被拖累死了,想要英语好,就得在日常生活中都用英语沟通,要敢说,能听,才能学好。
周瞳挠了挠头,那个几啦瓜啦的东西,怎么才能学好呢?
周瞳问他,“那英语不好怎么弄啊?”
老汉瞥了一眼周瞳,一副自己可懂了的神情,“就得家里头人舍得花钱!找学校老师补课去。”
“啊,”周瞳应了一声,又说,“老师在哪里找啊?学校里的成不成?”
“学校里的哪成啊,”老汉说,“我侄女可是说了啊,当时他妈要是舍得钱,让他去学那个一万多块钱的什么桥子英语班,上那的都考的可好了。”
“啥桥?”周瞳问。
“忘了,”老汉说,“你打听这个,人家有机构的,晓得不,孩子都能出国上学的!出了国了,就不回来了,过好日子去,住庄园,开小汽车。”
“还能去联合国呢!”老汉学了词儿就瞎用。
但是周瞳晚上又睡不着了。
出国好啊,现在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出国了,外面的钱一个掰开了分成八个,都比这里的钱值钱。
周瞳在号子里听说,有个狱友的老板,就送她家女儿去意大利,现在跟意大利人结婚了,也不咋回来了,国外特别发达,有能力的中国人去了都得闪闪发光。
周瞳心里痒痒的。
周瞳还在号子里听说过,国外还不歧视同性恋,不像2002年的国内,见了同性恋跟见了鬼一样,往上三代都直不起脊梁骨,应不尘这样的,就该去国外,国外同性恋多,没人瞧不起他。
周瞳搓着自己的手指,越想越靠谱。
应不尘最近太累了,周瞳都叫他不要回来住了,他偏偏不听,得比其他住校的同学提前快一个小时起床。
应不尘洗完澡,穿着个内裤就坐在小板凳上喝玻璃瓶的汽水。
从前在那个半地下室的时候,桌子实在太矮了,应不尘坐着读书就要弯着腰,时间一长,他就好像驼背了似的。
周瞳的腰跟笔杆子一样直,最是看不惯,拿着扫把缠在他身上提着个棍子就看着他要他坐的板板正正的。但是桌子太矮了,周瞳就自己敲了条粗糙的板凳来,应不尘也把它从宜华带过来了。
“瞳哥,你咋不看萧十一郎了。”应不尘问。
“有啥好看的,”周瞳说,“我早看出来了,那个逍遥候就是杨开泰他爹。”
“瞳哥真厉害。”应不尘说。
电视机里的连城璧正在苦练武功,再接着,电视坏了。
周瞳在头上戴了个探照灯,蹲在地上修电视,他修电视的水平已经不错了,显像管就是电视机最容易坏的地方,周瞳拿了一个螺丝刀在修。
“看啥。”周瞳说,被应不尘的眼睛盯着,他脑瓜子都要冒烟了。
“看你修电视,我们高中要学电路,电流电压的,我看看,有点难。”应不尘穿着个大裤衩,捧着脸蹲在地上看周瞳修电视。
“电流跟电压长在我脸上是吗?”周瞳抬起头来,强光打在应不尘的脸上。
他琥珀色的瞳孔,之前总是不吃饭饿得后背的骨节凸起。
应不尘就别过头去,乱弄地上的东西,说,“没...没呀,我就是好几天没见你了...”
“想看看而已...”应不尘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个螺丝刀,都掐自己手心了,那眼睛,似是又有要哭了,周瞳去拽了一下,拽走了。
周瞳说,“那就大大方方看呗,整得跟个贼一样干啥?”
应不尘抬头说,“我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事儿?”周瞳斜了他一眼。
“我怕你生气。”应不尘说。
“哟,你能怕我生气,我生气除了能打你一顿,我还能咋的。”周瞳拧上了最后的螺丝。
“真的?”应不尘特别期待的问。
“啊,”周瞳说,“咋了,又干啥坏事了?”
“没,”应不尘说,“瞳哥,我学校要开家长会。”
“你以前咋开的?”周瞳问,“非得要家长去不可吗?”
“嗯,要签字,”应不尘说,“高考什么的,马上就高三,要重新分班。老师要讲话,我的位置...从前都是空着的。”
“从前李泥鳅不去给你开吗?”周瞳问。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应不尘说。
家长会就在三天之后,各路的家长都得来,作为哥哥姐姐来开家长会的也不少,周瞳穿了个白色的背心,外面套了件黑色的衬衫,穿了个牛仔裤就来了。
跟应不尘说的差不多,老师要讲话,周瞳坐在应不尘的位置上,看他写的作业,字倒是比小时候狗爬的时候强多了,那四年他总有信寄过来,看信封上的字都能认出来。
老师开始分发资料,要高三的孩子老师要提前通气,成绩好的跟成绩好的在一块,成绩差的跟成绩差的搞到一起去。
老师在讲台上喋喋不休的讲着暑假之后是如何至关重要的一年,周瞳从前自己上学的时候都坐在最后一排,书拿倒了都不知道,但是来给应不尘开家长会倒是装的像个正经人。
老师又给各位家长发同学们写给家长的信,说要跟孩子多沟通。
应不尘的信就在桌子上,别的家长都打开看了,边上的女人看完在抹眼泪。
女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就是咋觉得,孩子咋一晃就大了呢。”
“嗯。”周瞳摩挲着手上的信,说,“一晃就大了。”
“你是应不尘的家长是吗?”女人问。
“嗯。”周瞳说,“你好。”
“我家孩子回来总讲应不尘读书用功,他在边上都不好意思不读书了,我孩子...”女人说,“你瞧,他信里还写,要是应不尘的家长没有来,老师让家长给孩子写回信的话,让我也给应不尘写一张,我看到这里,我觉得,我家孩子读书好不好都不要紧了。”
“幸好你来了。”女人说。
周瞳瞧了一眼,应不尘的同桌写的都是感谢父母之类的话,检讨自己贪玩,会好好读书之类的。
周瞳还是打开了应不尘的信。
上写:
瞳哥,
感谢你给我生命。
周瞳觉得牙酸,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将信折了起来,不知道放哪里,只得放在衬衫的口袋里,接下来就是老师开始挨个找学生的家长谈话,周瞳进来的时候,班主任看着他的的单子,又上下打量了两眼,问,“应不尘的家长?”
周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得鞠了一躬说,“老师好。”
班主任说,“他的情况,嗯,属于比较复杂,从前的时候在宜华是一位老教师收养的,基础打得很好,除了一些生活上的情况,我作为老师来说,还是比较心疼的。”
班主任扶着额头说,“学习很刻苦,不太需要监督,我们这次大会,他只要保持,没什么问题,您在这里签字。”
周瞳心里有点闷,不知道是因为应不尘的信,还是老师说他苦。
周瞳站在走廊上,等应不尘过来。
边上挤着很多家长,有一个瞧了周瞳好几眼。
“小周,是不是?”他似是怕认错了,又看了一眼。
“啊,”周瞳与他握手,说,“您好您好。”
“过来。”那人招了个孩子,过来了,说,“小周叔叔,以前跟爸一起吃过饭。”
孩子看了看周瞳,说,“是不是应不尘那个哥呀?”
“对。”周瞳说,“你好,同学。”
“是你呀。”孩子嫌弃地说。
“啊?”周瞳又有点懵了。
“说啥呢!”他家长拍了一下他脑袋。
“打我干啥,”孩子抱着脑袋说,“以前在宜华读初中的时候,应不尘不是因为他哥欠钱,被打的可惨啦!中饭都没钱吃!钱都被抢啦,我还给应不尘吃我的饭,他们还骂我呢!”
“你这孩子,瞎说八道的。”家长拽着小孩儿走了,留周瞳一个人在原地。
周瞳从来也不知道。
他以为他替应不尘背了很多苦,但是忘了问,应不尘自己他苦不苦。
应不尘出来了。
周瞳拉起他的手,往前走。
边上有很多家长,老师,同学。
刚刚那孩子的大声嚷嚷让所有人都在看周瞳。
“咋了瞳哥。”应不尘说,“你不是不乐意在外面拉我的手吗?”
周瞳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说,“你管老子。老子乐意。”
“瞳哥,你咋了呀?”应不尘问,“是不是我老师说话惹你生气了?”
“没有。”周瞳在前面,应不尘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你老师很好,你要尊敬老师,知道不。”
“知道。”应不尘说,“那你咋啦?”
周瞳拉着应不尘往前走,无人的街道。
周瞳把他抱在怀里,把脑袋闷在他的脖子里,说,“你太苦了。”
“读书,”应不尘被他抱着,没明白,“读书,也没那么苦呀。”
“我成绩好,你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吧?”应不尘说。
周瞳吸了吸鼻子,说,“就感动了,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