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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仙棺一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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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相宜出生那年,家中的百岁老人像突然枯萎了一般,卧床不起。

乔文山执意要为伯祖父医治,但乔鸿光却摆摆手,只道气数将尽,天意如此。更奇怪的是,他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提前给自己准备了一口石棺。

乔文山知道后,差点一脚将那破棺材踹了:“……您这是干什么?您还长命百岁着呢,别整这晦气的东西,不准让人搬进来!”

乔鸿光虚弱地淡淡一笑:“谁说是给我自己准备的了?我只是拿来放些东西罢了。我若是去了……就将我火葬了罢,别留下任何痕迹。”

那时,乔相宜还没满月,乔鸿光甚至还没抱上那颇有仙缘的小娃,便撒手人寰去了。

只听说老爷子离去前的一段时间,乔文山经常望着天空愣神,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乔鸿光葬礼那天,整个长乐镇的人都来了风和观给老爷子送行,有些甚至乔文山都没有见过,他们握着乔文山的手,语气像是在哀婉诉说。大概意思是,乔鸿光已去,长乐镇再无仙者庇佑啊。

乔文山这才知道,老爷子年轻时,风光无限,可能在这里做了不少好事。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乔文山不会有记忆,待这些人老人逝去,以后也不会有人再记得了。

乔鸿光去后,风和观也不再有香客到来,彻底沦为乔家的居所。许是感知到了什么,乔文山把老爷子的遗物封存起来,放在二楼的厢房,此后这间房便无人过问。

巧合的是,正是那一年,朝廷下了命令:泾西路四城,包括贺州城周边城镇,不能再私自往来经济交易,需要把经营权交到官家手里。

于是,本来作为中转站的长乐镇,失去了它原本的功能,许多人正向外纷纷逃离,逃往贺州城、或者逃到更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本应蓬勃发展、逐渐繁荣的长乐镇,人口锐减,只有世代居于此地的本地人没有迁徙。

乔文山也坚决不迁徙。

长乐镇是他与妻子方月亭相遇的地方,也是伯祖父乔鸿光倾尽心血建立风和观的地方,更是他看着乔相宜长大的地方。

乔文山前半生出走,在元京乃至江南都从未找到过家的温暖,只有长乐镇许他成家立业,包容他的所有,让他感受到了亲情,这里已经是他终身相依的地方。

他决定在此买下一片耕地,种上一片农作物,自给自足,从此过上了朴实自然的生活。

那一年,他把风和观一楼,乔鸿光曾经供奉的不知名神像拆掉,换上了普通的灶王爷像,以保来年收成风调雨顺。

方月亭看不得乔文山一个人辛劳,于是她借口说自己闲不下来,也天天去帮忙施肥种地。她翻遍群书、研究怎样合理种植,经常下地实践,导致皮肤都被晒黑了,看得乔文山心疼不已。

如今他们已无力差遣雇佣别人干活,需得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而跟随父辈从南方迁徙至此、且是家中幼女的方月亭,本不该跟他吃这么多的苦。

幼时的乔相宜,就是在这样自然宽松的环境中长大,他有时拿着母亲屋中的书卷,有时又在田地里滚成一坨泥。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各种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但儿时总因身材瘦弱和文质彬彬被同镇子的男生当成女孩子欺负。他们有时会在乔相宜经常出没的那条小路上围堵他,逼迫他说几句女孩子才会说的羞涩言语。

乔相宜被欺负几次后涨了记性,一看到人影撒腿就跑,快得似阵风,谁也追不上。

但他对同镇子的女生皆是彬彬有礼,所以女生都爱与他相处,说些小话,有时还会到风和观中一起玩。这让那时原本没有男女观念的乔相宜,深刻的意识到了性别的问题。

他简朴的世界观里忽然有了“男女有别”这种奇异的想法,一旦思考到这个地步,他就没法茬进女生之间的话题了。

在女生的眼里,乔相宜是个沉默、温和、好看、秀气,有着同龄男生难以匹配的早熟气质的邻家哥哥,他会热心肠的帮你做一些小事,但却不直接言明。

至于乔相宜为何从泥里打滚变沉默,还要从那日他翻进乔鸿光的房间中说起。

自从乔相宜被那群男生欺负后,他就总觉得同龄人不讲道理,还是母亲房中的书卷有意思。

方月亭舍不得他下地帮忙,于是他就经常坐在二楼窗前,细细读家中藏书。此刻的他恐怕不知,这是乔鸿光生前很喜欢呆的地方。

因父母皆读过书,所以乔相宜认字也快一些,又因为娘亲在他儿时经常给他读些故事,乔相宜又忍不住要自己看,等到七岁时,乔相宜已经能够看懂传奇与话本了。

逐渐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好像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的意思就是,生活比较平淡,不如书中的传说有趣。

于是他问娘亲:“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方月亭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回道:“有啊,你的曾伯祖父,他还在世时,就被人称为‘活神仙’呢。”

小乔相宜顿时就对这位曾伯祖父来了兴趣:“曾伯祖父?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方月亭只告诉他,曾伯祖父是一个慈祥但怪脾气的人,他懂很多东西,在当地非常有威望,其他的也就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

小乔相宜听完觉得很奇怪:不是说是“活神仙”吗?听起来怎么一点也不威风?

方月亭悄咪咪的凑到他耳边:“活神仙,是指他会法术啦。”

乔相宜顿时眼睛放了光。

这天,乔相宜趁着家中无人,翻进了二楼被尘封已久的那个房间。

这里处处透着灰尘,除了窗户比别的地方房间大些,看着和普通的房间也并无不同,只有那些被尘封的木箱和卷轴向来人印证着这里曾经有人居住的痕迹。

小乔相宜蹑手蹑脚的靠近那些被封上的木箱,结果弄了自己一身灰土,好不狼狈。

但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在乔相宜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他没事就到这个房间串门,每来一次,就像发现一片新的宝藏。

乔相宜的父母并不知道,他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许多乔文山小时候都不曾见过的小物什,甚至还发现了一本老爷子生前留下的一些书籍。

乔相宜虽已识字,但对于很多晦涩的古文毫无办法,只看得懂一些有图画的册子,但即使如此,他依然看的津津有味,并模仿图画中的动作像模像样的摆起姿势。

出于好奇心,彼时的乔相宜并不知道这会对以后产生什么影响,但每次做完那些动作,他总觉得浑身舒畅,听力和视力仿佛能延伸至很远的地方。等到十岁时,乔相宜的感知力已经变得相当的好,光听一听树下的虫鸣声他就知道哪个方位可能要下雨。

身旁玩伴经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不是吧,这也行?

由于这个特异功能,再加上乔相宜长得不再像孩童时期那么瘦弱,乔相宜在男生当中开始混得如鱼得水,交上了许多新朋友。

这个时期,乔相宜已经把他曾伯祖父的房间翻了个遍,还经常藏东西在自己枕下。有一次,方月亭发现乔相宜枕下藏了一个奇怪的拨浪鼓,温和的母亲只是轻轻的弹一下他的额头,说:“小心被你父亲发现偷拿东西,不然他到时候肯定要说你一顿。”

乔相宜逐渐发现,这些奇怪的小东西有神奇的力量,比如那个拨浪鼓的声音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去,甚至会把远处树林中的鸟儿惊起。还有一只奇怪的骰子,无论从哪个方位投掷,掷出来的结果都是双数。

乔相宜心想:曾伯祖父是不是“神仙”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个有趣的人。

他甚至想,如果我能见见他就好了,我们一定会是很好的朋友。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漫长,平静到乔相宜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野蛮生长。

渐渐地,他除了能感知到自然的变化,也开始感觉到身边人的变化。他发现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开始逐渐离开这个小镇,他们轻轻地跟他挥手、便从自己的生活中淡然的隐去了,悄无声息。

转眼间,乔相宜已经将乔鸿光屋中的“宝藏”参悟个大半了。他甚至小有得意,觉得自己简直是天赋过人。而乔文山总是很忙碌,并没有空管教他。

不仅如此,乔相宜还感觉到,风和观院中的那棵老槐树,经常在傍晚时分唱着一只伤感的歌谣。

他很想问问那棵槐树唱的是什么歌,但是老槐树听不懂他说的话,只是默默地承受风的洗礼,抖落一地荒凉的叶子。

那年乔相宜十二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他独自爬上长乐镇外围的重雁山,忘记了告诉方月亭自己要晚归的消息。

在方月亭心中,乔相宜其实是个非常乖巧的孩子。乔相宜什么事都会答应,也都会履行承诺,是个不让人操心的主。甚至他会非常贴心,每年都会在母亲生日那天给她准备礼物。

方月亭觉得,长乐镇上没有比乔相宜更聪明可爱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自己家的。

但乔相宜有一点不好,就是他一旦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兴趣,就会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这个让他沉迷的根源,就是乔鸿光房间中的那些东西。

他已经十二岁了,不再目不识丁,已经能够通读上面的文字——是到了解析这些“密码”的时候了,他觉得自己有信心把这些秘密全部揭开。

这个状态的他会找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进行自己的“修行”。他几乎是沉迷在这种年少的奇妙思绪中,如果有人这时送他一对翅膀,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能飞上天空。

这些事情,本应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方月亭和乔相宜的母子关系太好,以至于乔相宜突然长时间消失不见,方月亭几乎能第一时间发现。

她的第一反应是:乔相宜一定是出事了,才会这么长时间不回家。

方月亭几乎问遍了长乐镇中的所有的孩子,但没有人知道乔相宜去了哪儿。她几乎是心跳加速、惶恐不安。好在,她在驿站的角落里碰见了镇上最安静的女孩子小温,那孩子支支吾吾地说,看见乔相宜往重雁山方向去了。

她最终在重雁山的山阴处遇见了趴在石头上睡着的乔相宜,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还以为他是找不着回家的路。

方月亭长期下地、身体羸弱,加上那日的惊吓导致心律不齐。自那之后,方月亭病来如山倒。

乔相宜听见屋外老槐树呜咽的歌谣,目送娘亲和槐树一样逐渐凋零。他才突然想起,这棵槐树,是乔文山和方月亭相见那一年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它脱离了故乡的土壤,竟然也能在他乡,形影相吊十几年。

乔相宜一直把这件事铭记于心,但他决心不再提起。

那日,乔文山第一次打了他,乔相宜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你怎么能让月亭、你怎么能让你娘亲一个人大半夜去那么冷的地方寻你?你究竟跑到哪里皮去了?”

乔相宜不明白娘亲那日为何如此慌张,也不明白她为何像树叶一般单薄易碎。

他不能提那天他参悟了“宝藏”的真谛——他饿了两天两夜却浑然不觉出有什么问题,更不愿想起娘亲那日焦急的表情。正因如此,他才能听懂那日方月亭凋谢时,老槐树唱的是什么歌。

也是从那天起,他总算能感觉到乔文山对他,消失的爱意。

但是没关系,爱意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如果能够飞上天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他能够将方月亭的魂魄带回来,告诉乔文山,娘亲她过得很好,你不要伤心。

这实在是,很自然、很微妙的事情,这些关于长大、关于消逝的愁绪,在大自然界,是随处可见的事情。每一种生物都会面临别离,只有抓住了天上的星星,才能握住永恒。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伤心。

可是,那么可是。

那首老槐树唱的歌谣,为什么能够唱进自己的心里呢?

乔相宜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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