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物和马匹备好,各人牵好自己的马,就准备上路了。
但随即,他们便被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困扰了:乔相宜坐哪?
按照七叔原本的计划,是肯定不会让他上马,给他牵条绳子让他跟在马后面跑都是对得起他了。但眼下乔相宜给他们每个人脸上都贴了金,欠下了点小小的人情,似乎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七叔几番犹豫要不要继续如此刻薄对待他,若是真的这样对待他了,未来他在食物中下毒可不是不可能。
眼下他们有五匹马,四人各自一匹,再加上一个拉货物的,总体安排也算得当不会过于拥挤。但如果要算上乔相宜,这马匹该怎么分配的问题,可就算得上是一大难事。
若是让他乘上拉货物的马匹,怕是要超载翻车,马儿不乐意起来恐怕是要连人带货踢翻。
乔相宜怎样不要紧,这拉货的口袋要是破了,滚得哪儿都是,可就不好收拾残局了。
七叔头疼,但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你会骑马吗?”
乔相宜自然地摇头道:“不会。”
七叔觉得十分麻烦,他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让乔相宜赶紧滚。
谁知乔相宜自己主动搭话了:“我可以跟骨头挤一挤,反正他轻。”
骨头简直怀疑自己在幻听,眉头皱的比老奶奶还深:“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
乔相宜的表情人畜无害:“别介啊,第一次见的时候,你跟我可亲近了,还招呼着要听我把故事讲完。”
骨头面上挂不住,刻薄地扬言道:“我那时候哪知道你是个大骗子?七叔,瞧他这不要脸的,这不明摆着在欺负我。”
七叔还未答,这时候等着看笑话的林子便发话了:“让你去你就去呗,你平时不是喜欢扮热心吗?现在怎么就小气叨叨的。这是七叔给你表现机会,你就知足吧你。”
骨头一听他说话就头疼,说不到两句就一定会吵起来,吵着吵着俩人还谁都不服谁,一定要拉现场的人站队。
七叔听他们吵了半晌,决定还是把乔相宜拖根绳,免得他俩半路还继续吵。他瞥了一眼正观赏吵架的乔相宜,道:“那就还是拖着吧。”
这时,半天没出声的路千河终于发话了:“我带他吧。”
乔相宜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路千河,又看了看七叔,似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打算用他那个抽象的笑容表示同意。
谁知道前头两个吵架的人突然不吵了——原来是骨头退出了战局。
骨头猛然回头,挡去了林子吵架时不安分的大蹄髈,警觉道:“不就是带个人吗?我同意了,说好了我带就我带。”
乔相宜的笑容终于酝酿了七八分:只要不在地上被拖着,谁带都一样。
骨头扬着脖子,脚下的马鞍收紧,用力一蹬,身下的生物对他的动作产生了回应,长吁短叹,不安稳地向前跃动。
而身后的人却因此被惊动,冷汗直下,抓紧了骨头。
骨头不悦道:“嘶——别扯,扯断了怎么办?”
乔相宜轻咳出声:“扯不断,我知你虽瘦弱,但力气却大得很。”他一手抓住骨头的腰身保持平衡,嘴里却还没闲着。
骨头突然感到一阵冰凉从后腰处传来,他这时才终于明了为何身下的马儿如此不安分。他关心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乔相宜突然沉默了,松开了骨头的腰身,手没力气的搭在马背上,才道:“天生的。”
谁知他手一放下,马儿更加受惊,颠簸了两下把骨头吓得够呛,而乔相宜竟差点栽下去,幸得路千河路过,在一旁扶住了他。
骨头无语,跳下来重新拴紧马缰:“乔老师,你出生在这西北小镇,父母竟从没教过你骑马?”
乔相宜目光谢过路千河,略有歉意的甩开路千河扶他的手臂,再次艰难地爬上马背,顿了顿:“……没有。”
骨头叹气道:“也罢。”意思是不跟你这大骗子计较,反正看样子应该是不会,不会武功也不会骑马,就会弄些乱七八糟的花活儿,真不知道他怎么在江湖上行骗的。末了,转头对后方的路千河道:“小路,你在后面看着点,免得他等会摔死。”
乔相宜本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如今要出门,心里也难免一丝雀跃和紧张。
他回头看了看风和观的残影,忽然有种时过境迁、以后再也见不着的感觉。
但随即,他连残影也看不见了,只觉得视线不断远离,脑海中只剩下那个破落的碉楼上残旗折断的样子,最后连长乐镇的牌匾都消失不见了。
每跟一个景象道别,他就嘴里忍不住哀叹一声。直到第三声后,骨头终于忍不住了:“喂,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原来,乔相宜身上本就凉的过分,而他每哀叹一声,就像呼出寒气一样冰,惹得骨头后颈一阵哆嗦,忍不住收紧缰绳。经过此番连锁反应,马儿也跟着一声声嘶鸣。
林子在前头对着骨头大喊:“他妈的,不会骑马就不要骑,自己下去腿着。”
须知骨头此人最不经惹,尤其最不经林子惹,只见他快马扬鞭,就要超车,乔相宜忙在即将超车的那一刻扼住了骨头的细腰,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骨头瞬间怒气值转移:“……你干嘛?”
乔相宜呼出一阵寒气,语气却温润如玉:“……和气为贵。”
他可不想等会俩人吵起来了,七叔再把他扔下去。
骨头的怒气值瞬间被冷却了一大半:“你……等会休息时,你别跟我一道了。”
乔相宜有些委屈:“那我睡觉总行了吧。”
林子的笑声穿破耳膜:“哈哈哈哈……可算是让我找到个治他的了。”
离开长乐镇后,路上虽不再有风沙,却也没什么遮挡物,初秋的风还不算凉快,就算不携沙带石,打到人脸上也并不算舒服。
越往贺州城的方向走,温度才会稍许降下来,但相对的,路越难走、越陡峭,因为贺州城是建在山岭河谷上的城市。
乔相宜果真如他所说,在马背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其间几次身形歪扭,幸好被跟在后方的路千河看住了才没被摔死,而他始终没睁开眼睛,心态颇为勇猛。
此刻约正午时分,一行人心说:幸好提前把骆驼换成了马匹,轻便了许多,不然走到这里,体型越大的生物越要闹了。
林子果真要闹:“歇歇吧,老子受不了了。”
骨头自然感受不到他的煎熬,娇嗔道:“这才哪跟哪,你就受不了了?马可比你累多了,下去腿着吧你。”
许是因为水壶将尽,七叔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了林子的提议,起身下马要去尾部牵携货的马匹。
他们才刚走出黄沙地区,眼前的路干巴巴也没好到哪去,石头和峭壁陡立,正午头还吸收了许多热量,林子刚下马,就被滚烫的石头烧了屁股。
“哎哟哟……”一见他这幅样子,骨头果不其然又要嘲笑了,还没等他大放厥词,就看见林子的屁股溜烟处隐现一队人,像是从山上刚下来。
那群人步履极慢,尾部的人像是在追赶着什么,而前排的人垂丧着,灰头土脸。
路千河身下的马儿有些躁动,他安抚了一下,似是要起身下马。七叔感觉到他的异样,扬首道:“怎么了?”
路千河收紧马鞍,道:“七叔,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我们原本要两日才能见到城镇,为何现在就有人了?”
七叔心中异动,只狐疑的望了过去,但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道:“先别乱动,看看情况再说。”
须知其他人不会异动,但林子的火烧屁股可一时半会收不了场,他的“嗷嗷”乱叫声果然引来了那一队人的注意。
不一会儿,那队人群便近了。
七叔终于品过来哪里不对劲了:这群人越靠近,一阵铁兵器相撞的声音就越是明显的袭来,听的人心里发慌。
且为首的人脚步急促,和那铁质相撞的声音错开了,有着一股巡视异常的不容置疑之感,怕不是冲着林子来的。
果然,那为首的人穿着怪异:一身黄布麻衣,衣服上印着一个奇怪的符号,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木香锦囊。
这人甩开他背后那队垂头丧气的人,直冲着林子喊道:“你你你,你干嘛呢?”
林子哪有空理他,一声呵斥,还是忙着擦自己的屁股。倒是骨头良心发现,这会子想起帮自己同伴说话了:“你才干嘛呢?大白天的多管闲事,我们在这儿碍你事了?”
众人此刻不依水只榜山,连个能遮挡的破布棚子都没有,直溜溜的被太阳炙烤,更遑论侵占了哪家的农田了,真不知道哪里惹了这尊佛。
这为首的人两只眼睛悠悠的转,似乎要把一行人看穿。那人身型也不高大,但也不知哪来的胆子,鼻孔出气道:“我乃奉命出来巡视,遇到可疑人士,便把他们抓回去秉公。你们最好从实招来,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如若虚报,到时我可帮不了你们。”
说话活脱脱比林子还轻狂难听。
果真,骨头第一个不同意,正欲发作,众人便看见黄衣人身后那只队伍晃晃悠悠的来了。
这伙人有男有女,手上脚上都带了铁铐,面色如死灰,似乎是刚刚经受了什么磨难,靠近了也不过是抬头看了七叔一行人一眼,便又垂丧地低下了。
他们停在这黄衣人身边,便再垂着头不动,似乎也懒得看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跟在黄衣人附近的一个穿着十分破烂的青年,神色和其他人略有不同,垂丧之中带了些愤懑,逮着空便要偷偷瞪那黄衣人一眼,但也只敢背后瞪。
什么情况?难不成这貌不惊人的领头人,是个武艺高强的人,把这些人都打趴下了?
想到这里,骨头就浑身不痛快:要是真的能打,咱们这一队人也不怕虚的,但你打赢了还把这群人绑了羞辱一番算是怎么一回事?
骨头正欲动作,却发现身后的人挠着自己的肩膀,像是做了噩梦,冰爪子挠的自己身上生疼,原来是乔相宜正悠悠转醒。
青天白日的,真亏他能在这种鬼天气睡得着,看来真是寒气侵体。不过有他在,骨头确实没感觉到有多热。他不耐烦道:“你快下来,要干架了。”
乔相宜瞬间就醒了:“哪里干架?带我一个。”
火烧屁股的林子,此刻屁股也不烧了:“哪儿呢?怎么能没有我呀?”
闻言,那黄衣人脸色一变。
七叔现在真想上去劈头盖脸把他们揍一顿:没有脑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架。
但他还没起身,就有人替他说话了。
路千河起身下马,作揖道:“先生是来自贺州城的官差吧?我们正欲往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