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作鸟兽散,在林子和骨头开始相继大呼时,路千河已经警觉地先一步冲出去了。
“七叔,我还是不信,我要亲自去试试。把那东西抓住。”
他难得的出了声,行动积极,通过人群中传来的躁动,再三确认了那片影子和声音的具体位置。
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深陷诡谲的迷雾当中了。
那东西哪有什么具体的位置,所有折腾出来的动静更像是捉迷藏和障眼法,故意让人找不到方向。
他撑开腰间的长剑,侧翻过身,滚到黄沙深处。
耳边浮现上次骨头教诲他的声音:“小路,不要用听,要用感觉。所有事物的波动都有迹可循。”
骨头是轻功高手,自从知道路千河在有意的偷师学艺,有机会便传授几句心得给路千河。
但是现在,轻功最好的人被别的事物缠了身,没有心力去找那影子的位置了。
骨头正应付着林子被腌臜后、“羞愧难当”的迎面一脚,却隐约感觉到小腿肚沁了一丝凉意。
他一愣,竟生生接下了林子的袭击。
林子一怔,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是,骨头,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躲啊?”
骨头却捂着胸口,径直跪了下去。
有人影,刚刚从他脚下擦过去了!
由于长年练习“缩骨功”,他的身体比常人脆弱,却也比常人敏感,一点惊鸿掠过都能察觉到。
他扭头,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面前擦身而过。
骨头咬牙,吃痛出声:“嘶……小路,那个影子,刚刚在我这边!”
路千河霎时间转身,在混乱中摸到了一缕头发。
那缕头发随即在他手中,如齑粉般消散。
消散的瞬间,眼前黄沙逐渐变得清明,周围的人大多像从一个荒唐的梦中醒来,维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
烟雾消失,众人终于直面了现实,这些货物,的确是遭遇了“打劫”,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快!快去报官。”
是那群刚刚来检查货物的人。
如今七叔他们一行人跟他们在一块,都受到了莫名其妙的袭击,无形当中洗清了嫌疑,证明了货物并不是他们偷得。
但现在难办的是,这个事情已经出了,最后到底谁来负责承担这批损失?
受到了刚刚那批“鬼影”的惊吓,他们已经确定这事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只能另请高明。
于是乎,这会子也没人管七叔他们一行人的“死活”了,纷纷忙活自己的事去了。因为,刚刚的富态男人在混乱中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林子嚷道:“你们……这就走了?我们的佣金尾款呢!”
“我们老板都找不着了,谁还管你这个!”
不像刚刚在黄沙雾中,摸了半天也摸不清方向,这会看得清了,人便也清醒得很。还没等林子上去打人,这群小厮和随从跑得贼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林子在风中凌乱:“七叔,我们该怎么办啊?”
七叔:“能怎么办?当然是,先他们一步报官了。”
如果想不白干,最后拿到应有的报偿,就得先他人一步,把这事情闹大。不主动出击,还能指望别人主动给你钱吗?
骨头正忙着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人样”,掩盖被自己人“误伤”的事实,转头就看见路千河还在愣神,维持着两手空空的姿势。
骨头:“小路?……走了。”
路千河转过头,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凝重,他自顾自的喃喃道:“我刚刚,好像碰到了。”
骨头:“小路……别想了。咱们先回去。”
路千河脸上的血痕已经干涸。
不知怎的,错失了那缕齑粉般的头发后,他就一直有股不好的预感。
那些飘散的“白影”,如果妖物真是要作祟于天下,为什么真要有人与它当面对峙,却又一溜烟的不见了?
倒像是故意引起混乱一般,并没有引起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难不成真是和人一样爱财吗?
直到快马加鞭回到外城,他才意识到这股预感是什么。
外城因“失窃案”引起的骚乱和萧条明明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而今儿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些平日里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倾巢而出,在公告栏前面围着什么指指点点,人群中不时传来议论的声音。
七叔率先反应过来,忙让抽了魂的骨头去前面打听,骨头的脸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还没回出味儿来,就听“铛——”一声清脆的锣响,把这几个人热络的心思摔的粉碎。
更夫又出来“打鸣”了。
有人先他们一步,将“妖物作祟”的消息昭告天下了。
*
乔相宜等了一整天,才终于将这几尊佛盼回来。
他本是没那么乖巧的人,但思及自己欠了人情,很多事情不好轻举妄动,这才打算等人回来再进行商讨。
结果几人刚一进院门,他就发觉到不对劲儿了——隔着老远就闻见了一股垂丧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前几天在贺州城外,被押送的是这几个人呢。
林子的脸彻底肿了,看来刚刚那场战斗中属他打的最投入。
更主要的是,他被刚才的骨头一番操作吓到了,以为自己把人打出了好歹,任由背后不知哪来的人乱撞也没敢吭声。
被撞的恼火了,脑子一昏头,这位大爷竟然往自己脸上来了一拳。
骨头心事重重,脸上虽然没破相,但是走路明显迟钝,平时跟林子“混战三百回合”也没事,但走神时承下的一击,着实让他元气大伤。
七叔则是整个人透露着出门被狗咬了的恶寒。
只有路千河收敛了神色,低眉顺眼的走在前面,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脸上新生的一道疤。他最先看到乔相宜在门口等着他们,脸色竟然有些微微讶异。
几人神态各异,肯定是遇到事了。
那街上的动静乔相宜并非毫不知情,他以为几人运气不好走夜路撞着鬼了,于是试探性的问了句:“……真有妖物?”
本来是想开个头,缓和一下气氛,结果这一问,就跟在炸药桶上浇了油一般,把引线“哧溜”地招到自己身上去了。
乔相宜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骨头跟他说过,“七叔最听不得这些东西。”
七叔何止是听不得,他简直是烦躁,在那堆沙雾中,他虽冷笑着说“既然证明是妖物作祟,那就不关我们事”,但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再加上被人截了胡,他正一堆火没处发。
七叔一点就着:“你不是要把那小女孩送走吗?已经送走了吗?在那杵着干嘛?是等着看笑话吗?”
乔相宜见势不对,立刻拉了前排离得近的路千河,咬耳道:“怎么了?真撞到“鬼”了?”
路千河想了一下:“算是吧。你可千万别再招惹七叔了。”
路千河忽而又想到,他本以为乔相宜肯定会招呼都不打,带著漓漓直接消失个没影儿,难道,他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乔相宜眼下还在这,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他已经把漓漓送走了回来一趟了,要么是,有什么事导致他心中有思虑,他暂时还没有把漓漓送走。
他刚想开口问,却看见乔相宜好似发现新大陆般,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划了一下——正是将将才愈合的那道新疤。
路千河莫名感到一股刺痛,却见到乔相宜眼睛转了转,若有所思盯着他道:“这也是‘鬼’抓的?”
路千河:“……”
总不能说是石头砸的吧。
还有,谁让他上手的?
这头两人正交头接耳,那头七叔的怒火已经盖不住了。他望向骨头和林子:“你们呢?你们也认为是“妖物作祟”吗?”
俩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凑不出个像样的回答。
骨头没敢说话,他并不知道七叔为何特别忌讳“妖物”,但你硬要骨头本人说实话,那些个恐怖传说浸染过的童年,不心有余悸不是不可能。
但在他心中,人与鬼神,难道不是一样恐怖吗?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子惯不会说话,他也没品出七叔话里的味儿来,便打哈哈道:“怎么可能,七叔,那要真有妖物,见了咱们不得绕道啊。”
七叔听不到满意的回答,怒火更盛,他就着乔相宜的方向,扬起马鞭就在地上扫了一圈,荡起一阵回风。
“贺州这些乡绅好大的脸,以为他们说什么,我就会信吗?那头的人又在装死拖延时间,是真把我当猴耍吗?”
乔相宜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趁势插翅就逃。
回过神来的众人赶紧把七叔往回拉。
路千河赶紧把七叔搀扶下马,压低声音道:“七叔,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七叔恼火的事情,正是之前叫路千河去交涉的交货事宜。
路千河当时想把事情瞒下来,为此七叔当场发了飙,之后便把联络的事情转交给骨头了。
由于当时满城风雨,他便想等风头过去了,再前去诚意商谈,于是刻意延误了一会儿不急着催对面,调头去接了个“押镖”的临时行当。
结果出门撞了邪了,被那虚无缥缈的“邪祟”绕了一圈,一趟白干。
那贺州城内管事的官差又是什么意思呢?贴了个告示堵住了众人的口,说是“妖物作祟”,会逐步恢复秩序,但你一问期限,所有人都回答的没头没尾。
好家伙,贺州城着火,根本不关他们这些在刀尖上行走的江湖行商什么事,到头来却要他们承担责任。
霜露滴在深秋的夜里,凉得让人心急。
骨头风尘仆仆归来,迈入老旧的门槛。
七叔懒得抬眼:“东家跑路了?”
“没有跑路。只是……”骨头话语间有些犹豫,“只是,他们不要全部的货。想要我们折对半,不然就不做这桩买卖了。”
七叔直接把茶壶往地上一摔,厉声道:“我看,这‘妖邪’的戏码,分明是他们自导自演!”
站在一旁沉默半晌的路千河,疏忽低下身去,轻声道:“您要去吗?我陪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