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影重重的“黄金屋”内,路千河一副凛然受死般的神情,手心却暗暗藏了一个东西。
那锦衣人在袭击中,不慎掉落了原本挂在扇底的白虎挂坠。
路千河原本就没打算攻击,因为计算着根本打不赢,便将心思转到了别的上头来。
这屋子里有关“白虎”的痕迹早就被烧毁,对方一定不会让自己活着带出任何关于这里的信息。
可就算拿到了证据,以锦衣人的警觉性,也迟早会被发现,又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他在赌,赌锦衣人的缜密和不屑,会不会被别的什么东西所打破。
在他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一抹天光却从他的头顶倾泻下来——
一道粗粝的铁索袭来,简直要将“密不透风”的屋顶掀翻,顺带撒泼扬了漫天的灰。
锦衣人被这无端的烟尘呛了口鼻,嫌恶的一拂袖,向上看去,却见那屋顶已经豁开了一个大洞口,几名影卫的尸体跟瓦片一样干巴,直接从上面被扔了下来。
七叔人未至声先到:“这儿什么地方……你不是找出口吗?给我引到这鬼地方来干嘛——人呢?”
路千河听到熟悉的声音,膝盖一松,人直接跪了下来,袖口的血滴到了地上。
此刻他狼狈不堪,只想对七叔说:不要进来,这间屋子有问题,进来容易出去难,鬼知道有没有藏别的机关。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七叔扬着那骇人的铁索就冲进来了。
宽大的闪影从屋顶上跳下来的瞬间,那穹顶果然邪门的归了位,又将屋内衬得暗无天日起来——最后一盏蜡烛,在路千河和锦衣人交手时,就已经灭了。
七叔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在黑暗中,顿时恶向胆边生——
他实在憋了太久了,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生事,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吃亏,找些听话的小孩替自己做事出头差不多得了,连在长乐镇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收敛行事装大尾巴狼。
可结果是什么,是这些人都把他当软柿子捏,欺负到脑门上来了。
路千河做的标记还在,可人都到门口了还不吭声,不是被抓了是什么?
贺州城内到底是神是鬼他不管,他要让对方知道,动土动到他这儿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铁索经过之处,屋内的陈设烂了一地,连着那地上无辜的影卫尸体,都被再三鞭笞了一番,却够不到墙角处潜伏的人影。
路千河刚要出声,就被锦衣人用一根银针封了口,拉到一边。
锦衣人似乎是知道来者不善,没有身旁这个“身无寸铁”的小鸡仔好对付,所以决定先观察再行动。
七叔有些不耐烦,隔空直接喊了路千河的名字。
锦衣人听闻后却是一怔,眼睛微眯了起来,在黑暗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寒光。
路千河在锦衣人出奇的静默中,闻到了一丝惊变的意味。
还未等他细想,屋内的蜡烛便全都亮了起来,路千河浑身是血的被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七叔的铁索直接冲了过来,在缠上那个满脸不怀好意笑容的人的一瞬间,生生顿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
四目相接,空气竟然有一瞬间的窒息。
“不怀好意”的锦衣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变了味儿:“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敢到这里来?原来……”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原来是个漏网之鱼。”
路千河心中一惊:什么东西,为什么七叔会认识白虎营的人?
七叔手里的锁链直接裂开了一节,一如他见到这位锦衣人庐山真面目后的转变——先是愣住、大脑宕机直接崩坏,然后回神,再被另一种无名的力量填满,拉扯出一个复杂的形状来。
七叔目眦欲裂,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操,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路千河第一反应是他在骂自己,便忍着痛直接爬了起来,想往七叔那边过去,提醒他此地不宜久留,脚却兀自一软——不对,他不是在骂我,他是在跟……
锦衣人在突然窜起的气流中精准的抓住了那根铁索,幽幽道:“小七,你这个手下,有胆识,做事又稳妥,我很欣赏——要是他今天带的是真剑,我可不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路千河感到一阵恶寒,那人在说话的时候,眼神分明是紧盯着自己的。
“不如把他……”锦衣人像是故意一般,一字一顿道,“留给我吧。”
路千河的身体彻底动不了了。
他连锦衣人话中的意思都来不及细品,只能心惊胆颤地回头望去。
“滚——”七叔毛都炸起来了,“我他妈要知道是你,什么狗屁贺州城,老子一步都不会踏进来!”
“怎么会呢?王大人可是很满意你,还特意托我好好犒劳你们这些在‘西境’做事的人。”锦衣人将眼神从路千河身上略微收了回来,意味深长的转向七叔,“要是没有‘你们’从中调和,贺州城怎么敢‘开市’,怎么会有今天呢?我又怎么会知道,这里竟然‘卧虎藏龙’呢——”
就在这时,封闭许久的“黄金屋”突然门户大开,一名影卫神色慌张地破门而入。
影卫看见屋里这剑拔弩张的情形,竟也不先急着叫人,而是直接滚到烛台后头,看向锦衣人,好似有话要说。
锦衣人目光一沉,叫他过来说话。
不出意外的,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又聚齐了一帮影卫,见到屋内混乱的情形,连忙上前将七叔和路千河团团围住。
七叔正要发作,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层叠的阴影下扶了他一把。
路千河在银光铁器中抬起头来,看向高台上的人:“七叔既然替您做过事,阁下为何不放他一马呢?还是说,您需要什么条件,才会放我们走?”
锦衣人恰好听完那影卫的耳语,不知在想什么,抬首正好对上路千河的目光。
却见这少年不卑不亢,好似那些刀光剑影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想护下他身旁的人。
他方才那句话中,只说了“你们”在西境做事,给了王大人好处,可从没说过自己跟贺州城有什么关系,为何会站在这里。
那少年却推诿到——七叔替“他”做事,可谓是给足了面子,顺便将自己又拉低了一等,颇有“我的命都在你手中”的意味。
锦衣人认为,自己可没这张好大的脸,更无福消受。
毕竟,那位才是前辈。
那少年与他先前打过照面,知道自己并不是贸然出手、动不动置人于死地的性格,才敢在危急关头,脱口而出替人求情——他知道自己会听。
这种干脆、不拖泥带水的胆识,让锦衣人产生了几分欣赏。
在锦衣人心里,“死”又没什么了不起,难的是拿得起放得下、看清形势识时务,但也并不完全是委曲求全——那少年的神情就刚刚好。
锦衣人又笑了,他想,如果跟那扬着铁索的、犟脾气的臭男人要下这少年,今晚,他断然是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这样一想,他竟然有些释然,脸上那股“不怀好意”都被冲淡了几分。
锦衣人勾唇一笑,目光淡淡扫过神色静穆、垂手静立的路千河,道:“小七可真是生分了,我可不敢跟你要条件,只盼这事,你不要声张才好。”
“我也不为难你,今年货款的定金,我会让那人悉数退还,不会让你白忙活。这样可好?”
他的语气清淡有礼,路千河却分明感到千钧压在头顶,最后化作轻飘飘的羽毛,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