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夜晚。
凉风,蝉鸣。
怀生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两条眉毛紧蹙着,眉心拱起川字文,躺在摇椅上的身体抖了一瞬,蓦地睁开双眼,直愣愣看着窗外那盏明黄色路灯。
又一阵微风扑面而来,怀生额前碎发跟风扬起劲腰,眼前忽地投下一道黑影,怀生瞳孔一震,微微仰头,没能躲过偷香贼的重重一吻。
蒲扇在他身侧不疾不徐扇着,面前青年眉眼含笑,蹲伏在怀生膝盖,抓起他微凉的手指,挨个在嘴边亲了亲,说话时的口吻,带着一丝委屈。
“做噩梦了?早知道就找几个性子独的教授了,你现在忙得都没时间陪我。”
怀生抬手轻抚心口,长睫遮下一片阴影,梦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好似他切身体会过一般。
他缓缓舒了口气,感受着仍旧跳动厉害的心脏,牵着方城的手晃了晃,听到方城的怨念,怀生轻笑,倾身,唇瓣在方城脸侧啄了下,后撤不过一拳的距离,他垂眸盯着方城的嘴角,闭上眼,再为人献上一吻。
蒲扇掉在地上,方城单膝跪地,揽住摇椅上的人,呼吸跟随飘飘然的大脑灼热起来,他分外喜爱怀生的主动,像极了怀生的人,不急不躁,安稳沉静,怀生给他的吻细水长流,恍若夏季山涧潺潺而下的泉水,甘甜沁香。
方城等了太久,怀生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宠幸他这位最坚定的唯怀生主义者。
他不满地在怀生唇齿间轻咬嬉戏,察觉怀生的舌尖准备逃脱,他便欺身而上,结实牢靠的臂膀将后缩的青年压到身前,方城小鸡啄米般亲了怀生好几下,不知何时扶上怀生脸侧的手掌动了动指尖,他蹭动着怀生的眉骨,在人睁眼同他四目相对时,他勾唇一笑,诱哄着人,“好怀生,你亲亲我吧,我好想你。”
伴随方城说完的这句话,秦怀生的心脏骤然一痛,他抓着方城衣襟的手微微颤抖,另一只放在心口的手掌揪着衣服蜷缩成团,同方城对视的那双浅眸,豁地腾上一层水雾。
方城直观目睹了怀生脸色发白后的所有变化,他不再笑闹,紧张兮兮地搂着人,像捧着一个珍贵易碎的玉瓶,就连担忧地询问,都不敢大声,“怎么了?怀生,哪儿不舒服?”
快要在脑海散去的梦,因为这句想你,让怀生清清楚楚的想起梦中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无法克制看到瘦骨嶙峋的方城躺在病床上后的痛苦,他死死揪着方城,视线不停描摹眼前生机勃勃的青年,他揪着心口的衣服捶了捶心如刀绞的胸|腔,张了张口,垂头抵在方城颈侧小声抽咽。
方城颈间的湿润,顺着他的身躯淌下一片冰凉,他手足无措地抱紧怀生,轻拍着怀生抖个不停的后背,偏头压在怀生的后脑。
“是想起噩梦来了?那是假的。还是有谁吓唬你了?别怕呀,咱们还有小舅和叶礼顶着。哎哟,怎么哭得这么小可怜儿?怎么了?等你缓缓,缓好了就和我说说。”
怀生两手死死搂着方城,脑袋支在方城肩头点着脑袋,在方城想起身时,收紧手臂,哭着小声喊他,“你别走。”
方城当即停下起身动作,说着话,抱着人轻晃着询问意见,“我不走我不走,我抱着你呢,我想抱着你咱们一起坐椅子上,好不好?”
怀生闷闷应了一声,方城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见人一直往他怀里扎脑袋,方城坐好,将人搁在自己腿上发笑,大手在怀生后腰上拍着,胸膛震得怀生耳朵发烫,“怎么一直躲呢?害臊了?”
“……你别笑。”怀生如同小狗似的在方城前胸滚脑袋,气闷着说道。
“好好好,我才不是笑你,”方城将人往怀里收,一边说话,一边亲着怀生的发丝,怎么都黏糊不够似的,想把人捆在身上二十四小时带着,他隐约察觉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刑,心下轻嘲自己一句没出息,深深嗅着怀生身上的香味,慵懒叹息着,“我笑我终于抱上我的大宝贝了,我高兴啊,你不让我高兴高兴?”
怀生轻哼一声,抽了抽鼻子,终于露出脸来,睫毛一眨一眨扫在方城喉间,感觉到方城身上热燥后,怀生撤了撤脑袋,看着方城滚动的喉结,仰头亲亲,额头贴着方城颈间脉搏,搂着人决定将那个梦分享出来,可不等要说,就又难受得先哭出声。
方城扯了纸摸索着给人擦眼泪,他晃起摇椅,捏捏怀生的耳垂,低声道:“什么东西这么吓人?比我爷爷和小叔还吓人?”
怀生瘪瘪嘴,掐了把方城的软肉,听到方城装腔作势的倒吸冷气后,还是忍不住给人揉揉,脑袋磕在方城肩膀上,望着小楼外头繁茂的银杏树,哑声道:“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和谁有关?”
“和你。”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秦怀生的声音就又忍不住颤起来,方城明白许是梦里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他抓起怀生的手,举到半空,阳台窗外的暖光一丝一缕照在他们相牵的手上,方城一点点跻身怀生的掌心,再同人十指相握。
方城牵着怀生的手在半空晃了晃,引着怀生去看,“看,咱们不是好好儿的在一起,别怕别怕,梦都是反的,对不对?”
秦怀生重重点头,应声后,缓了一会儿,平息了情绪,感受着方城的温度,轻声说着,眼角却还是滑下一道泪珠,再翻山越岭,滴在方城身上,“梦见你受伤了,很瘦很瘦,像个小老头儿,干干巴巴得,应该吃了很多苦。”
方城心里一揪,听着秦怀生的话,心疼之外,又有些鼻酸。
“还有呢?”
“你在里面抢救,我进不去,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你说你很想我,然后有一道光照过来,我好像就醒了,不是很记得梦里的事,但是心脏很不舒服。”
方城心口顿痛,他正要开口安抚惴惴不安的怀生,怀中人就搂紧了他,摇着脑袋,抽噎一声,蜷缩在他身上,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后背紧紧依偎着方城的手臂,一句句话比刀子还锋利得扎在方城心上,疼得他连指尖都过电发麻。
“我害怕,方城,你不能出事,你千万不要出任何事,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永远也别离开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带着哽咽的哀求叫方城心痛不已,他被这几句话掐住了心脏,忘了呼吸,胸|腔肺|腑好似突然沉入海底,它们骤缩成一团,干干瘪瘪,马上就要碎裂一般。
“别说这种胡话,”方城的声音暗哑,他闭着眼,分外理智,又像在描述一个美丽的乌托邦,“我们谁也不会出事,我们都要好好儿的长命百岁,咱们从现在开始养身体,谁也不会离开谁,等你毕业了,我们就出去环游世界,把你想看的所有风景都看了,再等我们老得走不动了,我们就去敬老院住,你要一直陪着我,知道吗?”
“嗯!”秦怀生揉捏着方城的衣服,不让自己再去想梦里的事情,转而就开始为方才的不讲理感到羞愤,他咬了一口方城的脖子,整个人摊在方城身上,闷闷道,“你不许再笑我。”
“我没有,”方城猜到这是怀生缓过那阵难受的情绪,嘴角一翘,手探进怀生后腰,赖声赖气地开口,“天地良心啊——我只想占你便宜。”
轻浅水渍声在昏暗阳台响起,客厅摇头扇将餐桌上的饭菜吹的温度正好,摇椅咯噔一响,阳台便走出一道高大身影。
怀生任由他这么抱着,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方城身上,嘴唇水亮亮的红润,指尖揪着方城的耳垂,软软呼呼开口撒娇,学起刘教授的语气时,更是绘声绘色,脑袋都从方城肩头支楞起来。
“方城,我好累啊,刘教授好凶,他总批评我,他说:你不会走就想跑,这些化学公式你都背过了?!明天抽查!一个不过抄一百遍!”
方城乐不可支,抱着人坐在餐桌前,给秦怀生吹了吹粥,送到人嘴边,脸上的笑也一直没掉,“那叶老师呢?我听说他可喜欢你了,昨天中午,我还巴巴在学校外头等着接你呢,结果——”
“唔——”秦怀生喝了粥,听着方城说到这里,立马叫停,两手捧着方城的脸堵上方城的嘴巴,唇瓣贴了一下,怀生眼底闪着精光,直勾勾盯着人耍赖,“我错了我错了,我是要给你打电话报备来着,可叶老师说他告诉叶礼了,谁知道叶老师只是主观意识上认为他告诉叶礼了,实际上人家叶礼根本就不知道他说得是这个事儿啊。”
“怎么怎么?”方城眯了眯眼,同面前狡黠的人抵了抵额头,“你给我说说清楚,什么是主观意识上认为他告诉叶礼了?”
怀生抱起双臂,跨坐在方城腿上,详细说起叶老师,也就是叶礼哥哥的另类辩驳。
“叶老师和叶礼说:别让方城上我那,去你们那儿可以。谁知道叶礼中午看见你打个招呼就走了,根本没带上你,幸亏叶老师家和小舅家挨着,我刚到叶老师家,就看见叶礼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就连小舅都在旁边问他说方城呢?结果叶礼懵懵地说了一声:啊?什么方城?哈哈哈。”
怀生揪着方城的前襟,笑得两腿直晃,脑子里却想程咏麟是怎么知道叶老师的脑回路的。
“你说,小舅他怎么能和叶老师无障碍交流的呢?哎呀,委屈我们方城,这么热的天在外面等了这么久!”怀生摸摸方城的脑袋,跟哄小孩儿一样。
方城眉尾一扬,拍了拍秦怀生的屁股,一点也没有威慑力的冲人威胁,“下次不可以再一声不吭的让我找不到你了,不然我会惩罚你。”
“惩罚什么?”怀生偏偏脑袋,挎上方城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拍拍方城肩头,凑到方城耳边吹了口气,轻声道,“别气,亲亲你。”
清脆的啵声,叫怀生瞪大了双眸,方城咧开嘴角,偏头咬了咬怀生耳朵上的红痣,抱着人左右轻轻摇晃着,将后续的一切安排都说给怀里人听。
“小舅叫咱们明天过去吃饭,他亲自下厨,你敬重的叶老师也会去,明天你亲自看看,就知道小舅和叶老师怎么相处了……吃完饭呢,咱们和小舅叶礼一起去看看姥姥和爷爷,爷爷最近跟着姥姥迷上听戏了,两个人还总因为戏文吵的不可开交,方苗剧团来了个新人,还是清州剧团的老熟人,说姓赵,她们每天忙着排练,再听两个老人吵架,都快烦死了……晚上清清和左皓放学,再叫着白桉和华林,让他们上咱家来吃饭,我不给他们做,咱们在饭馆儿给他们买现成的……”
“等暑假,把白桉和华林也叫上,咱们一起回清州,在清州呆上两个月,湿地公园那座小木屋我找人修了修,你应该会很喜欢,湖心亭到小岛修了一座长长的木桥,我们可以走过去了,但你要是想划船,咱们的小船儿也还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