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深处,横跨神仙眷侣两峰之间,是一座天然玉石形成的高台,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飞天瀑布,如洗练垂挂流动,大珠小珠四溅,在阳光照射下,幻化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彩虹。瀑布底端形成一个深潭,外围作花瓣形状,一圈圈,一层层,仿佛垒就的莲池宝塔,清水涟漪,几尾色彩斑斓的游鱼摇曳其中,好不悠闲。
这里便是九歌门闻名于世的兰台天问。也是九歌门弟子每月比试进行场所。今日恰好是一月之期,兰台两边瀑布之下的广场聚集了门内几乎所有弟子,人头攒动,粗略看去,怕不有几百人。信灵君和高阳君分别端坐在两边的高处。只有六无君尚在闭关,没有到来。
神仙峰这边,柳青云环顾身边,总感觉少了什么。莫子扶站在他附近,见状,问道:“大师兄,你在找谁?”
柳青云手扶下巴,沉吟道:“唔……二师弟四师弟又没来。”
二师弟向来不爱参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门内并未强制规定弟子必须参加比试,如有特殊原因,自可以不必到场。师尊的个性,对他们也都是放养式教育,只有他这个做大师兄的时常殚精竭虑,关心完这个又去操心那个。至于四师弟,神龙见首不见尾,嗜酒如命的他,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哪里遇到好酒喝得烂醉如泥,估计都想不起来今日宗门有比试这回事。两人时常缺席已成习惯,没什么好说。
但是……
想到此处,柳青云将目光投在宗神秀那边,正待开口询问。就见一名气宇轩昂的冷静少年自眷侣峰方向走来,是君凤鸣。他双眼微微泛着血丝,神情激动,目光在人群中来回巡视,似在找人,但没找到,问道:“柳师兄,我家主人呢?”
柳青云:“这个……”
他也想问这个问题。宗门比试,那是新入门弟子最期待向往之事,运气好能一鸣惊人,惊艳四座,赢得鲜花与掌声,就像几年前第一次露相的宗师弟。运气不好,虽败犹荣,还能见识优秀同门实力,得到借鉴,勉励自身。少年人都喜欢热闹,也爱凑热闹,是以每次新进门的弟子,总是格外兴奋。那位虚师弟虽个性独特,料想也会有跟大多数人一样的心情,哪曾想居然人都不见影踪。
柳青云道:“宗师弟,虚师弟人在何处?”
宗神秀正要答,莫子扶抢着道:“我想,是去琉璃洞闭关了。”
君凤鸣沉默了一下,抬头往神仙峰山顶望去,喃喃道:“没想到主人如此上进。”
莫子扶深以为然道:“何止上进,老实说,我就没见过比我还不怕死的。你不知道,那虚师弟刚取得佩剑,就敢向宗师弟挑战,你想想,宗师弟什么水平?我原以为他要被打个半死不活,不过,虚师弟倒实在争气,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是。”
那琉璃洞就在神仙峰山顶,并不只有一座洞穴,洞内仿佛一个小天地,道路错综复杂,大大小小如石室一般的洞穴不计其数。快到洞口时,凝芜与一人擦肩而过。凝芜对陌生人从来兴趣不大,目不斜视就走了过去。那人经过他时,眼光犀利,瞥见他腰剑佩戴的仙葩剑,不由得停住,转过身来,低声道:“仙葩剑认主了?”
男子四十多岁左右,面容清癯,满目沧桑,神态略微僵硬,显得面无表情。
凝芜驻足,没有转身。
男子道:“你是入门的新弟子?”
凝芜淡淡道:“是。”
男子道:“你不认得我?”
凝芜:“我应该认得你?”
依旧没有回头。男子爽朗一笑,道:“仙葩是不可多得的名剑,你要好好珍惜。”
凝芜不语,那男子也没再多言,拂了拂袖子,径直下了山。凝芜感到莫名其妙,继续往山洞走去。
进入洞内,一股冰寒之气迎面扑来,周遭悠悠白雾缭绕,灵气充沛。凝芜没那么多好奇四处观光游览,随便在洞内深处找了间空的石室,走进去盘腿坐下,老老实实开始闭关修炼。首要就是学会辟谷。
三个月后。鄀城。
逍遥楼是一间酒楼,老板是南人,家乡那边流行以百花采集芳华酿酒,俗名叫做百花酿,而老板嫌不够风雅,因此取名南华梦蝶。顾名思义,喝了此酒,犹如南华真人置身曼妙梦境,如痴如醉,不知己身是人是蝶,是梦是幻,滋味不可言说。深受鄀城人喜爱,常常楼上楼下都是座无虚席。
这酒楼还有一个妙处,因它建立位置得天独厚,从二楼推窗,就能看见鄀城最高的建筑浮世阁,因此又吸引不少名士才子,佳人豪客。那浮世阁是如佛门宝塔般由一间间阁楼搭建成的高楼,外观华丽,远远看去,彩幔飘舞,似是仙宫仙子居住。鄀城人却知,住在那里的从来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位神秘人物,小雅国大丞相,不竞侯。
十九年前那场战役后,不竞侯就失踪了,只留下一座高耸的阁楼,人们对这位大丞相那是尤其尊重的。所以这么多年,没人敢踏足上去玷污,只能远远在阁楼周围观望,实际也是暗中保护。说不定哪一天,那位不竞侯又出现了呢。
比起旁人,人们更在乎个人生死命运浮沉。自己的一生起伏都说不准,又哪来精力去关心其他人。
凝芜独自坐在二楼雅座,倚在窗边。每次他来鄀城,都习惯以这样的姿势,坐在同样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能够看清楚浮世阁全貌。逍遥楼不光酒出名,菜肴也是鄀城一绝。君凤鸣给他带的吃的就是这家做的。
凝芜点了满桌子精致美味的食物,却没要酒。二楼雅座早就坐满了人,都是鄀城自诩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哥。前后左右,觥筹交错声不断,酒香弥漫,真如百种花香交融汇成的奇妙芳香,光是闻味道都要醉了。
左边的雅座坐着几名少年,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意犹未尽,此刻又在谈论怪人怪事,无非妖孽作祟,鬼怪吃人等老生常谈。酒酣胸胆,声音不觉高涨起来,一人起身道:“你们说的这些花妖狐仙啥的我从小就听腻了,能不能讲点新奇的没听过的。”
一人大着舌头道:“要是放在十九年前,不对,更早之前,那时连鄀城都还没有,或许有的是新奇故事,每天都有,保证让你听得满意,乐不思蜀。”
一人冷笑道:“说什么胡话,还听故事,你要是身在那个年代,早就死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先前之人道:“虽然李兄你说话难听,但一定是实话。给我十个,不,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那个年代生活。现在多好,四界井水不犯河水,境内四海升平,黎民百姓安康快乐,生活别提有多幸福。”
冷笑那人继续道:“就是说,这种境况,几十年都未必能出一只妖怪。况且你是不知道西城是什么地方?九歌门!修真界霸主,妖魔鬼怪敢来找死?打得它爹娘都不认。你想听怪异故事,除非自己杜撰,否则别想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少年忽然道:“我看不见得。”
姓李的道:“嗯?”
那少年斟酌道:“欧阳兄想听故事,我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那姓欧阳的迫不及待道:“没有,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少年道:“你们可曾听闻过厉坛祭?”
有三人齐声道:“废话,当然知道。”
凝芜百无聊赖听着,也知道那少年所说的厉坛祭。那是鄀城的一种风俗,每年有大户人家,在除夕之夜大发善心,特地设宴,摆放各类吃食,来款待客人。按理说,富贵人家请客那是再正常不过。但所请客的对象,却非活人宾客,而是下界的死人灵魂,也就是孤魂野鬼。
开始是一户贵族人家的家主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自己的祖宗不知第几代,来到他面前涕泗横流哭泣,痛诉子孙供奉自己的食物自己没有吃到,被其他厉鬼抢夺吃光了,自己已经在下面饿得快要魂飞魄散,希望这位家主想办法再弄点吃的。那家主醒来,浑身冷汗,心里实在吃惊不小。于是连忙吩咐下人准备大鱼大肉,当即摆到宗祠进行祭拜。岂料当天晚上,那名祖宗又给他托梦,这次哭得更惨,甚至有些义愤填膺,悲痛欲绝诉说,自己又没吃到,食物又被其他厉鬼抢去了。那些厉鬼都是在人间没有后代亲人的孤魂野鬼,死时曝尸荒野,无人收敛,死后自然无人供奉。四界混乱那些年,不知有多少食不果腹惨死的饿殍,死人那么多,化身成鬼的肯定也很多。那家主听着很是心酸。靠着家中殷实,于是想了个主意,决定开设冥宴,于特定日子请所有无亲无故的厉鬼吃饭。
其他富户听闻,也担心自己祖宗吃不到东西。毕竟祖宗可是荫蔽后代子孙的福气,要是传出去,自己祖宗死后还吃不饱穿不暖,那不是太丢脸引人耻笑了。遂都效仿做梦的家主,在每年除夕设宴一次。阳间有个说法,人得一饱,可耐三日;鬼得一饱,可耐一年。那么每年请一次客,就刚刚好。
然而,听那少年的语气,却是这约定俗成的请客祭祀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