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顾府。
顾中弦带领儿子祭祀完祖先,刚插.好香,一名家丁就急匆匆跑进祠堂,满脸惊恐地摔跪在地:“老、老老爷,快去看夫人,夫人她……被鬼附身了……”
说完,身体抖成筛糠,已是支撑不住,直接晕厥。
顾文渊没听完立刻心急如焚奔出祠堂,直往父母居住的主屋跑。来到门外,就听里面阵阵惨叫声此起彼伏,是母亲的两名贴身丫鬟发出的。那声音实在凄惨,教人不忍卒听,顾文渊头皮一麻,正要进去。忽然被人一把拉住,回头看是他爹。
顾中弦担心儿子出事,吩咐道:“你别进去。”
语毕,手里拿着一把剑,带着几名健壮的家丁冲了进去。
顾文渊哪里站得住,双手握拳,急忙跟在后面。
进去卧房,一股子浓郁血腥直冲鼻端,只见两名丫鬟瘫倒在地,周身血肉模糊,捂着脸在地上乱滚乱弹,疯狂嘶叫:“别、别吃我!”
明明她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却仿佛被某种东西纠缠,露出的双手,血肉一点点分离,就像被野兽撕咬,四分五裂,混同血水的碎肉如同粉末坠下,还没落地,就凭空消失。两名丫鬟惨叫片刻,脸上、手上,所有露出皮肤的地方,血肉都被啃食干净,只留下血淋淋的骨头。顾文渊看得毛骨悚然,急道:“我娘呢?”
没有人回应他,两名丫鬟已然活活痛死。
顾中弦站在床前,整个人都呆了,一动不动。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家丁也已经面无人色,惊恐万状地挤成一团,左顾右看,生怕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咬人。
被咬之人的下场怎样,众人多看一眼都胆寒。
顾文渊走上前:“爹!”
顾中弦像是才回过神,赶紧错身一步挡在他面前。可是他受惊不小,动作迟缓,顾文渊已经看见床上的景象。破破烂烂的碎布凌乱散落,鲜血将被褥都染红,床上不见他母亲,只有一具鲜血淋漓的骷髅。
顾文渊瞳孔一缩,双腿一软,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
顾中弦将他扶起,强自镇定心神,脸色苍白,沉声道:“保护好少爷,带他离开顾府。”
几名家丁头皮都要炸了,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忙不迭点头,七手八脚来拉顾文渊。
顾文渊哭道:“爹,你跟我们一起走。”
顾中弦点点头:“好好好一起……”
话音陡然停止,大腿突然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他下意识低头,然而什么都没看到。只见右边大腿附近,一块血肉不翼而飞,留下一个黑黝黝的血洞。顾中弦捂住伤口。很快,左边大腿又被咬了一口。
几名家丁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顾中弦咬着牙,强忍疼痛,吼道:“快带我儿离开!”
“是是是……”
“爹……”
家丁们手忙脚乱,虽个个怕得要死,但不敢违抗主人命令,哆哆嗦嗦推搡着顾文渊,将他往府外带。一路上不是这个毫无征兆被咬一口少了块肉,就是那个中招,最恐怖的是,他们连咬人的东西是什么怪物都不知道。偌大的顾府,一时间全是刺耳的惊叫,凄厉的哭喊,痛苦的求饶,血肉横飞。
凝芜带人赶到顾府时,见大门没关,门前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铺天盖地弥漫四周。众人都用不着进去看就知道里面是何等惨状。
凝芜有洁癖,皱了皱眉,扇子掩着鼻下,稍作犹豫,率先踏进顾府。
君凤鸣等紧随其后。即使几人已经见识过成家被灭门后的画面,仍是悚然。只见两边曲折的抄手游廊全是倒地的尸体,密密麻麻,就连栏杆上都横躺着几具。青石地板上粘稠的血液快要干涸。
君凤鸣抢步进天井,蹲在一具尸体前低头察看,看完一具又去看另一具。其实都不必再仔细看,因为再看也看不出端倪。那些尸体无一例外都只剩血迹斑斑的白骨,似是在很短的时间,被许多野兽吃光殆尽,有的连骨头表面的血都舔舐得干干净净。
众人心脏砰砰作响,都在胡思乱想,到底是何物作祟?手段如此惨无人道。
凝芜冲君凤鸣招了招手:“凤儿你过来。”
君凤鸣听闻,就没再继续找线索,很快回到他身边,问道:“主人何事?”
凝芜对身边几人道:“不想死就出去。”
莫子苏还沉浸在九歌门被灭门的伤痛中,他在兰台天问四处寻找,没有看到自己兄长尸体,应该是随三君去了东海。可眼见那么多同门惨死,心里又悲又伤,很不是滋味。
泪眼婆娑道:“前辈、公子,九歌门死了那么多师兄师弟,我们也会死吗?”
曲灵韵抓住他手,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的阴霾不比莫子苏少,叹了口气。
凝芜没那么多耐心,给君凤鸣一个眼神。萧绒留在小巷那边照顾顾文渊。君凤鸣对莫子苏二人点了点头,两人没再多言,互相搀扶着失魂落魄走出顾府。
凝芜道:“你能看见吗?”
问完就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如果君凤鸣能看见,早就出手了。
两人面前的天井很大,中间是一条道路,通往前方一间屋子,凝芜白天来过,记得那间屋子就是顾家家主拦住他,说是有高僧在作法,不让他进去打扰的地方。道路两边种植有花草,几株叶子肥硕的芭蕉,阴气和煞气都很重。
他道:“带符纸没有?”
修仙人士出门必备肯定少不了符箓之类。君凤鸣自袖口掏出一叠,都是画好的,可用于驱邪镇鬼。凝芜取了几张。
仙葩出鞘数寸,指尖往剑锋轻轻一抹,带出鲜血。凝芜迅速用指尖在几张符纸上画了几笔,随即迎风一抖,符纸猝然烧起。
以前凝芜靠修为和一把剑纵横四界,很少有机会用这些偏门的术法。不过虽然不怎么使用,用起来倒还得心应手。
随着符纸燃尽,君凤鸣眼睛微微睁大,只见前方的天井,空地上匍匐着一只只奇形怪状的诡异物体,数量惊人。它们身上穿的衣服极其脏乱破烂,成了一条条流苏,有的衣不蔽体,露出瘦成皮包骨的骨架,血肉仿佛被吸干紧紧贴在骨头上,如同老树皮一样,看着瘆人。那些东西蓬头散发,佝偻着身体,仰着脖子,直勾勾死死盯着两人,八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垂涎欲滴。
另外,它们没有眼睛。
君凤鸣总觉得有些眼熟,还没等他细想,那些东西突然咧嘴,露出一排排尖锐獠牙,面容扭曲,狂叫着扑了上来。
“主人小心!”
君凤鸣当机立断,翻弓上手,嗖嗖嗖,数支灵箭齐发,正中目标。却是透体而过,那些东西居然没有实体!
扑过来的攻势丝毫不减。
君凤鸣大吃一惊,想也没想,挡在凝芜身前。
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他肩膀,凝芜道:“凤儿,你退下。”
“……”
“主人?”
凝芜眼光轻飘飘一瞥,冷笑道:“区区鬼物,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唇角无声勾了勾,原来嗜血狂扑过来的怪物听到某种流荡的语声,骤然凝滞在半空,面露疑惑之色。就像落了一场诡异的雨,那些东西噼里啪啦坠落地面,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对着凝芜方向咆哮。
他用了鬼语,具有蛊惑命令式的语言。只不过,没办法完全控制。因为控制这些东西的另有其人。
鬼语是一门语言也是一种能力,可以用于与鬼进行交流,也可以诱导指挥鬼怪。施展的效果如何端看个人修为。倘若对方修为高过你,经其诱导的鬼怪,再要想蛊惑,就必须修为高过对方,否则很难。
面对一群随时发疯的怪物,凝芜不见任何惊慌,胸有成竹地抬头,往一处屋顶看去,朗声道:“大师,看了许久,还不准备露面么?”
君凤鸣吃了一惊,府内还有其他人?
循着凝芜目光看去,圆月当空,只见一抹颀长白影,临风屹立在屋顶飞起的檐角上。是白天见过的那名僧人。此时那人白色斗篷被风吹动,露出里面同色僧袍,上面用银丝勾勒着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光华流转。
裳年华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凝芜抬头与之对视,淡淡道:“白天听闻大师名字,真是如雷贯耳。”
裳年华笑道:“哦?施主忍得贫僧?”
漆黑的眼眸亮如晨星,目光如水,时不时往凝芜腰间停留,柔和的眉眼之中,隐隐闪过一丝怨毒的恨意。但他涵养显然极好,那股滔天恨意转瞬即逝,很快就被隐藏,恢复那副宝相庄严,慈悲为怀的高僧模样。
脚尖轻点地面,凝芜跃上屋顶,与裳年华隔着一个天井对视。
君凤鸣担心他有危险,更怕那不知底细的僧人暴起伤人,时刻紧惕着。这时,那些刚被控制一时的鬼物又被另外的声音催促诱惑,再一次狂性大发,前仆后继伸出长长的利爪扑向君凤鸣。
裳年华不动声色,保持微笑看着天井中正在厮杀的境况。
凝芜道:“裳年华的名字,中天界何人不知哪个不晓?”
裳年华低声念了声佛号:“是么?有劳诸位记挂贫僧。”
凝芜道:“大师过往助人为乐,斩杀妖魔的光辉事迹,至今仍流传中天界。不知大师此次不辞辛劳,跨越境界来到此地,有何贵干?”
裳年华:“倒也无甚大事,贫僧志向向来并非偏安一隅,西天界长治久安,待久了,未免烦闷,于是出来四处走走。中天界民风淳朴,又有贫僧不少旧识,故来此寻访。”
顾名思义,来找人叙旧。至于是把酒言欢,还是两肋三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端看此人心情。九歌门发生的事,大抵也与之脱不了干系。对方喜欢周旋,喜欢戴着面具侃侃而谈,凝芜也乐意奉陪。他很想知道,这张面孔之下,到底是谁。不过,心里已经有想法。
裳年华目光始终不离他的佩剑,温温和和道:“这位施主,这把剑施主从何得来?”
凝芜道:“九歌门。”
裳年华:“是否已经认主?”
凝芜:“是。”
裳年华笑了,虽看不清面貌,但那双眼睛实实在在欢喜,是一种久别重逢,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愉悦。
凝芜挑眉道:“大师貌似很喜欢我这把剑?”
裳年华:“也没有很喜欢,就是看着它,总让贫僧想起一位故人,一件难以启齿的旧事。”
凝芜扬声道:“既然如此,这把剑送与大师又何妨?”
说到最后一字,仙葩剑乍然出鞘。凝芜意念一动,轻轻举手,剑光若流星划破长空,直奔裳年华胸口。
裳年华静静站着,不动亦不见害怕惊讶,待剑光逼近,右手食中二指轻描淡写一夹,凌厉的剑光登时僵在他手上,剑身兀自颤抖。
裳年华谈笑如故,温声道:“施主说笑了,既是施主的东西,贫僧要来何用?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施主还是好好留着吧。”
袍袖拂动,仙葩飞回,绕着凝芜转了三圈才入鞘。
凝芜好整以暇打开折扇,慢悠悠道:“近来,我恰好听闻一件事。”
裳年华专注与他对望,闻言,笑道:“是关于贫僧的?”
凝芜:“正是。我听人说,大师已经坐化多年。”
裳年华:“哦?”
凝芜声音冷淡下来,整个人气质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强压着怒火:“所以,大师要不要解释一下,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怎会好端端突然蹦出?”
裳年华心态极好,一点也没有伪装即将被戳破的恼羞成怒,反而笑道:“施主,这还不简单,定然是心愿未了。”
凝芜正想继续问。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出现在裳年华背后,漠然道:“是何心愿?”
两人一齐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宗神秀红衣如枫,面容清俊,背负长剑,眼中冰雪凝结。这风度这气势,仿佛不是在问有何心愿,而是有何遗愿,下一刻必定血溅当场。
裳年华见是他,眼睛顿时亮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笑道:“渡星吾徒,别来已久,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