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鸢且战且退,逃入一片雪地,就彻底泥牛入海,不见人影。他就这德性,一旦稳操胜算,占尽上风,说是衣冠禽兽都保守了,笑里藏刀,一定赶尽杀绝;而察觉不对劲,落了下风,就立刻恬不知耻地狼奔豕突,躲起来暗箭伤人,全不知丢脸,是个彻头彻尾丧尽天良之辈。
白兰记不清被他算计多少次,算来算去,已经练出刀枪不入,宠辱不惊,云淡风轻了。他也不急。
在密林中行走不过片刻,寒风打了个滚,送来一阵凄厉狼嚎。白兰没有停下,面无表情提着砍刀,慢悠悠四处寻找黑鸢踪迹。
此时,急促细碎的脚步声自后方响起,明知不是黑鸢,白兰到底还是驻足,回首轻描淡写望了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火红的身影,女子十七八岁左右,俨然一位少女。长发如墨披散,所到之处,红衣如雪地花开,极是鲜艳美丽,面色却是格外冰冷。她背后背着箭筒,里面残留几支箭,手里拿着弓弦,一边搭箭回头,一边奔跑。
见前方有人,少女愣了愣,随即脚步不停,大声道:“狼来了,快走!”
她声音亦如冰冷的神情,没有任何温度,给人不容抗拒的威严感。白兰没有动,慢慢将刀抱在怀里,看看女子,又往她身后掀起的雪浪暴风看去,漠然置之。
很快少女来到他面前,虽看出他不是本村人,还是急道:“别看了,快走……你,受伤了?”
白色衣服上血迹斑斑,两条胳膊各有一道口子,那是黑鸢偷袭留下的。白兰仿佛没有知觉,没事人一样。没有回答。
少女来不及问更多,突然一道身影蹿起,龇牙咧嘴朝她扑来。手里的弓箭一直都准备着,见状,头也不回,右手一松,一支红羽箭急如星火,百步穿杨,一箭射穿狼眼,凄厉的哀嚎乍然刺破云霄,那雪狼痛的在地上乱滚,上身是灰茸茸的狼身,而下身竟长着人的双腿,居然是变异种,唤为人狼。
中箭这只速度最快,不久,林中又有密集的脚步响起,少女眼光一凛,把箭筒所剩的羽箭全部拿出,深深呼吸,弯弓,搭箭,瞄准,松手。动作干净利落,英姿飒爽。难以相信出自一名少女之手。
嗖嗖嗖,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少女更不犹豫,一把抓住白兰手臂,拉着他往某个方向极速狂奔。
待到出了这片树林,那少女才放开他。白兰仿佛游魂似的,老老实实跟着她跑了一路。他虽是邪灵,许是凝芜教导有方,品味却与黑鸢天差地别。除了将黑鸢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外,从不招惹是非。如果有人虎口拔牙那另当别论。大多数时候,他冷冷淡淡站在一边不说话,看上去还是很温顺纯良的。
少女撕下一片裙角不由分说帮他包扎好伤口。白兰默默看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诚然他是没有痛觉的,即便受再多伤,断胳膊断腿,也都感觉不到痛楚。那也无可厚非,他们的肉.身本就是幻化出来的。少女却不知,以为他失血过多没力气说话。正常人身上有这两道皮开肉绽的刀口,没倒下就不错了。想着对方定非寻常之人。
密林之外是一片野茫茫平地,万籁俱寂,北风呼啸,往前走去,拐过一座山坳,底下就是少女所在的神木村。那是落仙一族世代居住的地方。而少女,是这一代最年轻的族长,名为慕容水。
村里有规定,不能让外人进去。她又是族长,更要以身作则。临走前,她将带去打猎没有吃完的干粮留给了白兰。同对方一样,慕容水亦是个寡言少语之人。
两人分别,都没说话。人走后,白兰打量手里的油纸包裹,上面犹有余温,不知在想什么。邪灵没有机会与凡人接触,因为他们生来就在下界,来不了中天界,自然也就没机会跟凡人打交道。在白兰的认知里,下界如黑鸢之辈层出不穷,师尊是他唯一朝夕相处过的来自中天界之人。然而,凝芜又是个随心所欲,凭着喜好行事的人,不可能事无巨细给他介绍那么多。因此,对中天界事物,他都还处于懵懂状态,不知如何与人交流,不知如何说话,更不知男女之别。可以判定,来到中天界的两只邪灵,对人世就如孩童般一无所知。只不过一者迷茫疑惑,而另外那个,就是满满的恶意了。在那厮眼里,万事万物都是用来凌虐找乐子的。
神木村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围绕一株参天古树零零星星分散。
慕容水刚回到村子,就有一群孩童围上来,叽叽喳喳道:“阿水姐姐,这次都打到了什么?有小兔子小狐狸么?”
神木村以打猎为生,慕容水性格冷淡孤僻,却深得人心,村里的人从上到下,由老及少都喜欢她,这得益于她润物无声的付出,大家虽不言明,都看在眼里。每次慕容水外出打猎,都会给村里的小朋友带回一些小小的猎物。而大的就分给各家。她箭术高明,百发百中,每次出去必是满载而归。
一个吸着鼻涕的小男孩,拉着慕容水袖子,指着屋顶,哭唧唧道:“阿水姐姐,风筝,风筝。”
房屋上面掉了一个画着蚂蚱的风筝。慕容水点了点头,把弓箭收好,去那家人那里借来梯子,爬上去小心翼翼将风筝取了下来,弯腰递给那个小孩。
小朋友乐不可支,欢喜道:“谢谢阿水姐姐,阿水姐姐人真好,我最喜欢阿水姐姐啦!”
又有一个脸颊冻得通红的小男孩,拉着慕容水来到一棵树下,指着树上分叉的某处,那里有个鸟窝,奶声奶气道:“阿水姐姐,能不能帮我给小鸟放些棉絮保暖,我怕它们冻死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破破烂烂的一团棉絮。
一名孩童刮了刮鼻子,嗤笑道:“阿木你真笨,冬天来了,小鸟都飞到南边去了,树上哪有鸟。”
那叫阿木的孩童嘟着嘴道:“我说有就有。”
显然固执己见,把棉絮塞到慕容水手里,委屈巴巴道:“阿水姐姐,小鸟还在对不对?”
慕容水摸了摸他脑袋,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阿木对那个取笑他的孩子道:“你看,阿水姐姐都说有,那肯定有,你就知道乱说,我才不信。”
那孩子吐了吐舌头。
树不高,大人垫垫脚就可以够到树枝,慕容水将棉絮放进了鸟巢,里面当然是空的。
接下来几个小孩又分别拉着她去帮这个帮那个,有功课没有完成,需要她指导的;还有受人欺负,带着她去找人算账的,各种各样,慕容水很有耐心,都一一帮他们解决。
到了晚饭时分,这些小孩子才终于放过她,都抓着她要她去自己家里吃饭。慕容水摸了摸他们脑袋,摇了摇头。孩子们只好各回各家。
慕容水是上一任族长捡回来的,接替族长位置不久,前任族长就逝世了,如今只剩她自己。
这落仙一族,说起来很有渊源。只因当年得到过上天界一名仙人恩惠,便死心塌地守护在了仙凡结界入口,用自己的方式涌泉相报。当然对那位不知姓名施恩不求回报的仙人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早就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神仙嘛,日理万机,能够理解。
村子围绕的那棵神木,便是通道。只是已有多年不曾开启。
回去的路上,慕容水迎面遇到一名男子,比她年长几岁,面相憨厚老实,浓眉大眼,身形健硕,孔武有力。只是眉间隐隐带着一缕忧愁。两人相见,慕容水张了张口,想要打招呼,男子先道:“阿水你回来了。”
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慕容水微微点头,观察他脸色,问道:“阿覃她……怎么样?”
男子名为阿真,闻言脸色更不好,愁容满面,摇了摇头:“今早去外面请了大夫,诊断说有方法可以医治,但是需要一味药材。”
能医治说明是好事,慕容水看着他:“什么药材?”
阿真道:“只影果。”
是生长在雪山之巅的一种小小的果树,十年开花,十年结果,只在传说中听闻过,医书上也只有一张模糊的画,说明极其难得,只影,顾名思义,很有可能只有一株,且那么多雪山,不知在哪座山上,要想找到,真是犹如大海捞针,登天都没有这般艰难。根本就是虚无缥缈,有希望等于没有希望。那阿真跟阿覃互生情愫,两家人甚至结了婚约,等阿覃病一好,就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慕容水定定望了望他,安慰道:“你……别着急,我会帮你的。”
阿真已经放弃,颓丧着脸道:“谢谢你阿水。”
见他心情不好,慕容水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坚定道:“阿真,你信我,我一定会帮你!”
阿真点头:“我信你。”
但是,只影果又怎能轻易找到,他们都只是凡夫俗子,又不是会飞天御剑的神仙。他不敢想象。
白兰隐了身影,一直跟在慕容水附近,当个局外人,若无其事观望着。
是夜,慕容水带着食物,去两人分开的地方找他。
到了地方,环顾四周,空山寂寂,没有见到人。想着对方可能已经离开了,慕容水正要原路返回。此时白兰现出身形,慕容水看到他,微怔,将食物递了过去。
白兰没有接,只是平静道:“我不用。”
不知道是不想吃还是吃不下,慕容水没有多劝,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一连几天,她都会按时给白兰送吃的。邪灵不吃东西也饿不死。白兰一口都没碰过。但那些食物被他存放了起来。
除了送饭,剩下的时间,慕容水都在登山找药材,有时天没亮就出发,要到傍晚才能回来,满身伤痕,摔的。进了村子,已是夜深人静,做好饭,自己没吃两口,又惦记着给白兰送去。村子里平时虽无大事,也会有鸡零狗碎的纠纷,也都是她解决。无论她走到哪里,白兰都会隐身跟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可能仅仅只是好奇。
慕容水箭术好,几支箭就能杀得人狼嗷嗷乱叫,即便如此,也只是凡人,没有通天彻地的修为,从小就不爱说话,冷漠孤僻,近乎不近人情。可她作为落仙族族长,是相当称职合格的。甚至可以说呕心沥血,把自己所有都奉献给了族人。
历经千辛万苦,好几次都险象环生,离死亡咫尺之遥,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阿真没有找到的只影果被她找到了。交到阿真手里时,对方喜极而泣,难以置信。慕容水也不过淡淡一笑,怔怔望着对方的笑脸。
阿真道:“阿水,你真是神人,太厉害了,在我心里,你才是仙子,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做到。”
慕容水笑了笑。双手背在后面,掌心伤痕累累,没让他看见。
阿真道:“这下阿覃有救了,阿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慕容水:“不用……感谢。”
阿真异常激动,拉着她手,颤抖道:“你救了阿覃,这辈子我阿真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慕容水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口。心里却在想:“阿真,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也不需要你报答,只要你开心幸福,我就比谁都欢喜。”
阿真了解她,知她不善言辞,于是拉着她来到阿覃家里。此时阿覃已经服下只影果配制的药,气色好了不少,瓜子脸,大眼睛,脸色微微苍白,但目光明亮,躺在床上,见两人进来,连忙起身。阿真见状赶紧去扶她,两人对视,会心一笑,阿覃对慕容水道:“阿水,可多谢你了。”
慕容水摇头:“不用谢。”
阿覃道:“快坐吧。我生病这段日子,我们好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过话了。”
三人是一同长大的,自小亲密无间。不过慕容水不爱说话,就显得有些冷淡,阿真和阿覃反而越走越近。
慕容水闻言坐下。
两人便开始喋喋不休说着过往的事,时不时对视,阿覃面上绯红,有些不好意思。阿真温柔地搂着她肩膀,还没有成婚,就已经能看出相敬如宾,十分有默契。他们说了很多,慕容水只是静静听着,偶尔露出一抹笑。左边是一扇窗户,外面下着雪,目光眺望出去,远处高山连绵起伏,天高云淡,慕容水的心就如那高峰上的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白兰倚在门柱上,床边两人其乐融融,劫后余生,满是喜悦。唯独一人,却走了神,常年不见大喜大悲的脸上,这时却有了一抹难以言状的寂寥。
屋顶上,黑鸢抱着刀,饶有兴致听着,嘴角晕上一丝残忍的笑。
这些天他都在暗中偷窥白兰。心想:“师兄,你可别告诉我,你动凡心了。”
要是真的,可就有趣了。
当然他不懂何谓凡心,就只知道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师兄对屋子里一名凡人有了异样关注。他最热心搞破坏,如果不能让师兄生不如死,拿他最在乎的东西玩耍,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阿真他们成亲那日,双方家人都惊悚地发现,在自己家里没找到新郎新娘,换言之,新郎新娘失踪了!这可真是匪夷所思,众人慌了神,匆匆忙忙去找族长。
“阿水啊,我家阿真不见了……”
“阿水啊,我家阿覃也不见了,她好不容易生病好了,可以像正常人那样健健康康相夫教子,却在成亲的当下失踪了,这可如何是好?”
双方亲人都急得团团转,哭的哭,喊的喊,找的找,就是找不到人。
慕容水安慰完这个又去安慰那个,同样心急如焚,怕引起众人恐慌,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寻思:“阿真他们去了哪里?大喜的日子,他们不可能做出消失这种没轻没重的事,那应该是有人带走了他们,神木村有外人来了。”
说是带走还是想得太简单,多半是劫走的。
就在慕容水六神无主之际,一支羽箭破空插.在门前的雪地上。慕容水捡起一看,箭尖挂着一块红色喜服的碎布。她起身辨明羽箭方向,对众人道:“大家别担心,我会把人找回来的,大家请相信我。”
“我们相信!非常相信!族长无所不能,一定可以把人带回来。”
“阿水,就拜托你了。”
众人千言万语,寄托了殷殷期盼,却没有一句嘱咐她小心。慕容水也没有在意,点点头,带上装满箭羽的箭筒弓箭,这便出发了。
黑鸢老谋深算,动手前把白兰引开了,就等着慕容水自投罗网。
抵达一座山顶,慕容水见到了被绑在两根柱子上的阿真和阿覃。阿覃大病初愈,受了惊吓,已经昏迷过去。阿真正焦急地呼唤她名字。看见慕容水,惊喜道:“阿水你来了!你……你快走!”
慕容水点点头,不搭话,视线紧紧盯着一个人。
黑鸢从一块铺满积雪的石头跳下,绕着两只猎物走了一圈,大刀抵在阿真脖子上,笑吟吟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阿真当然是想活,用力点头道:“我想活想活。”
黑鸢笑得很危险:“很好。那跟我玩一个游戏。赢了,我就放了你们,输了,”
阿真睁大眼睛:“输了怎样?”
黑鸢扯着嘴角,凑到他耳边:“死、惨死、死无全尸,你选哪一个?”
都是死,有什么区别。
阿真心脏砰砰跳动,喉咙发干,沙哑着声音道:“我……我选活着。”
黑鸢哈哈大笑:“那可由不得你。”
慕容水冷冷道:“你是谁?”
黑鸢不答,好整以暇道:“男的和女的,你选一个吧。”
慕容水不语,左手弓,右手箭,瞄准黑鸢,冷声道:“放人!”
从来都是黑鸢威胁别人,还没人敢威胁他,应该说,没有活物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因为在对方开口前,他就已经让其变作了死人。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心情不好,意味着有人就要遭殃。随手一挥,刀芒落在阿真胸口,划开血淋淋一道口子,那阿真惨叫一声,脸色刷的变得惨白。
“我让你选你就给我乖乖选,别废话,否则我全杀了。”
慕容水双手微微颤抖,看看阿真,又看看昏迷的阿覃,心乱如麻,难以抉择。两个人她都要救。可是对方明显不是普通人,自己并非对手,而且阿真和阿覃还在他手上,为刀俎鱼肉,她根本没办法。背心一阵阵冷汗,慕容水死死咬着嘴唇。
黑鸢没有耐心道:“快选!”
长刀继续架在阿真脖子上,锋刃割破了一层皮,汩汩流血。阿真倒没有贪生怕死,忍着剧痛道:“阿水选阿覃,选阿覃!”
他是宁愿自己死也要阿覃活下去。
闻言,慕容水脸色白了白,原就没有血色的脸,此刻如同冰雪,接近透明,她心口隐隐抽痛。
“放了他们!”
黑鸢玩味道:“哦?忘了告诉你们,还有一个选择。”
他盯着慕容水,阴森森道:“用你的心换他二人平安。”
他一开始目标就是她。慕容水没有犹豫:“好,换吧。”
她说得平平淡淡,表情也平平淡淡,仿佛不是在以命换命,而是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一道黑影卷起一股暴雪杀气腾腾袭来。没有抵抗,弓箭落地,最后一眼,凝在了阿真脸上。慕容水只觉胸口一凉。
阿覃被冷风吹醒,睁眼就看到那绑架他们的黑衣人,一把抓穿了慕容水胸口,从里面掏出一颗红通通温热的心脏。她尖叫一声,吓得再次晕死。
阿真也吓傻了,张大嘴,整个人呆住。
就这样,慕容水为了救他们,牺牲了自己。
神木村之人一直把她当作神女。神女之所以为神,就是泯灭了自己的人性。不是对别人冷漠,而是针对自己,亲情、友情、爱情,皆被无情扼杀,仿佛天生就是木头。然而这样的木头,却是堪比蜡烛火光还炽热的。她将自己贡献给了族人,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她喜欢阿真,所以愿意成全他们。
世间有很多事往往都是很无奈的,你喜欢别人,别人不一定喜欢你,也没理由非要喜欢你。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别人不喜欢,在他们眼里心里,你也是尘埃。神女死得很壮烈也很悲惨,但又很寂静,因为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为她默哀,但是又好像都不知道,人们心里甚至觉着理所应当,毕竟她生来就是为了落仙族而死,谁让她是族长,战死阴谋死被残忍杀害死,唯独不可能是老死。
没有谁理所应当该为谁死,只有愿意不愿意。
白兰将慕容水尸身葬在了孤邈峰。那是死国境内最高的山峰,凝芜以前传道授业解惑就在这个地方进行。山顶本来到处盛放着雪白的莲花,可能受下界地气感染,莹润洁白的花瓣近墨者黑,变得黑漆漆,一朵挨着一朵,遍地黑莲。
那黑鸢挖了少女心脏还不满意,丧心病狂地捧着血红血红的一颗心跑到白兰面前炫耀,欣喜若狂道:“师兄师兄你看,这是人类的心哎,红色的,很好看吧。你是不是心心念念都想要,你很想知道凡人的七情六欲,想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对吧?我这样拿着这颗你在意的女子心给你看,你有什么感觉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当然不会有感觉,你恐怕连在意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于是,又开打了。
有一句话他没说错,白兰确实不懂心痛,不懂在意。
凝芜的“好师兄”不负所望,卸了黑鸢两只胳膊,打断了两条腿,趴雪地里蠕动半天才喀嚓自己接好。阴沉着脸,片刻后又笑嘻嘻没事人似的,老老实实收好佩刀,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跟着。
此时,作为杀人凶手,见白兰一副天愁地惨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师兄你不要这种如丧考妣的样子,搞不好我还以为你被凡人附体了。”
白兰没理他。
凝芜横眼过去。黑鸢并不怕他,而是往他身边的宗神秀看了眼,颇为忌惮,想到刚刚被暴打无力还手的画面,顿时一阵脸疼,立刻噤声。但眼角眉梢还挂着幸灾乐祸,老脸皱成树皮,笑容渗人。
白兰忽然问凝芜:“师尊,心痛是什么感觉?”
黑鸢“嗤”的一声,没忍住,笑得癫狂。
凝芜却被他问住了,嘴角狂抽。心里只有一句脏话:“你他妈的,老子被四界联合背叛才复活你就问我心痛是什么感觉?”
没有人比他更懂了。要不是清楚白兰一丝不苟的性格跟宗神秀不相上下,他肯定认为白兰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讽刺,妥妥的讽刺。就好比别人拿刀子在你身上捅了一刀问你有没有事,怎么样?情节恶劣,用心险恶。
清俊的面容五光十色,阴晴不定。凝芜过了好久才勉强平复,咳了一声,抬着下巴,装出一副德高望重的前辈模样,缓缓道:“是什么啊,就是被人拿刀子在你心口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使劲戳,用此生最大的力气狠狠戳,把它戳烂戳成肉酱。”
他说话时,宗神秀目不转睛凝望着他,袖子底下的手握了握,五味杂陈。
凝芜完全是代入了自己的感受在解答。白兰似懂非懂地点头。
其实,他想知道的,可能只是一种感觉,心隐隐作痛的那种感觉,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刚开始没什么,但是后劲越来越大,以至于后来看到尖锐的东西,胸口就抽痛,渐渐没办法呼吸,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可惜,他这辈子没办法体验。
他对慕容水与其说是爱慕好感,不如说是一种思索,他不明白,为何会有慕容水这样的女子。
黑鸢抓到痛点就不放过,仿佛小人得志猛戳道:“师兄,你瞧瞧你那副德性,我都看不下去了。”
白兰面无表情抬手就是凶悍的一掌。
黑鸢两条腿刚被打断,闪避不及,被劈了个正着,依然作死道:“师兄你发怒了?有趣有趣,你终于有情绪了,离卑贱的凡人不远了,我祝福你,祝你早日成为凡人,如此,我就能杀你,挖你的心,喝你的血,把你的皮囊烧成灰,撒到鬼族最恶心的地方,哈……”
他还没笑完,就被白兰一巴掌拍进地底。
凝芜扶额,很感头疼。前世就拿这俩人没办法,打也打过,骂也骂过,黑鸢屡教不改,天性如此,果断放弃治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对宗神秀道:“走吧。”
宗神秀颔首。两人正准备下山。虽不知去何处,但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比较明智。
就在这时,一声冰冷的暴喝自漫天大雪中传来。
“无耻邪灵,交出我族圣皇!”
听声音有种肉疼的熟悉。凝芜愕然。不得不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