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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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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脚密密麻麻落在瘦小的身躯上,被打的乞丐疼得在地上打滚,死死蜷缩着瘦削的身体,周身不住地颤抖,却仍然死死地护住怀里的糕点。

面孔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唇齿间尽是铁锈味,乞丐死死地咬着牙,鲜血仍然难以遏制地从嘴角处流出。

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她也有几日没吃饭了,疼痛几乎令她昏迷过去。

可是每当她眼眸中的光将要熄灭时,想到奄奄一息的妹妹,死寂的双眼又能迸发出光亮。

微弱,却仿佛垂世不朽。

“大人,要出手吗?”

小道对面,客栈高层上靠窗处,修长的手指拿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摆摆手。

这位大人一身紫色华服,袖口处绣金线祥云,腰间扎条同色金丝祥云纹带,腰佩的白玉上雕刻着几条金龙。

假扮侍女的女官闻言领命对楼下的金吾卫摇了摇头,心里却充满了疑惑。

难不成大人赏给小乞丐吃食,就是想看着她被打死?

地面上的鲜血几近刺目,女官不忍地别开了视线。

大人的目光落在一旁存在感弱到被忽视的乞儿身上。

她躲在树后站了很久,身形比地上挨打那个乞丐还要瘦小。

此时不跑,是想干什么?

柳夜躲在树干后,竟然能被不算粗壮的树干遮个七七八八。

她先是惊讶于自己这过于瘦弱的身形,又被那几个打人的男乞丐健壮的模样吓了一跳。

柳夜前一次被打,虽是瘦削,但打人者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方的年岁、体格、甚至际遇都与她相仿,皆是饿得狠了为了争一口饭吃。

故此柳夜才有发狠反抗的机会。

不似此刻,这几个打人的一看就比挨打的乞丐大了好几岁。

在围殴之下,小乞丐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可以说,蜷缩着身体护住吃食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柳夜更别提了,她还没挨打的那个长得高。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一直留在此处。

许是前一个幻象的地狱之景太过惨烈,柳夜死时的不甘太过深重,以至于此刻她竟然生出了螳臂当车的想法。

小乞丐疼得发抖,抬眼间无意瞥到了躲在树后的柳夜。

四目相对。

柳夜看到小乞丐满是鲜血的嘴巴一张一合,做了个口型,鲜血便流水似的从嘴角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小乞丐的衣襟。

小乞丐以为这样的警示能吓走柳夜,事实上她早已力竭,此时尽力张大嘴巴,双唇也不过是微微蠕动了一下。

但柳夜却看清楚了。

她说:“快跑。”

柳夜脑子轰得炸开,郁结在胸口的疑虑和不甘顷刻化为了找死一般的鲁莽。

她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

柳夜体弱,战斗技巧还是在的,此刻她一脚踹向其中一个男乞丐下盘。

对方纹丝不动,狞笑起来,嘲笑柳夜的自不量力:“哈哈哈哈!兄弟们,这有个小不点还想出风头呢哈哈哈,给她点颜色看看!”

说罢,雨点般的拳头就要落在她身上。

就当柳夜以为自己要以身殉道之时,有剑声破空而来,几个男乞丐皆双腿断其一,齐膝盖处断裂,留下一个整齐的裂口。

失去平衡,他们狼狈地摔在地上,疼得止不住地哆嗦,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嚎,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饶命……”

小乞丐错愕不已,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

仿佛要把他们的惨状牢牢记在心里。

柳夜倒没过多关注他们,她眼神黏在来人的剑上。

剑刃上有股泡过鲜血的特有的咸味,淡淡的,有些刺鼻,柳夜却觉得安心极了。

金吾卫看着小乞丐柔软到堪称温柔的眼神,愣了一下。

她杀的人估计都比这还没她腿高的乞儿吃的饭多,身上自有一股瘆人的戾气。

不说小孩了,就算是宫中的文史官吏,见到她,也会被她身上厚重的杀气震慑到。

金吾卫收剑入鞘,小乞儿眼睛就好似跟着剑一起进了剑鞘里似的。

方才亮晶晶的黑眸一下子变得黯淡了些。

她感到好笑,矮身亲自把柳夜抱了起来,任由乞儿脏脏的外衣在她金丝外袍上留下一片黑色的污渍。

璟嵘看到她生人勿近的近卫把小乞儿抱了进来,向来运筹帷幄的天子迟疑一瞬,疑惑她方才的哪一句话让金乌理解错了。

她说的是“把她们带过来”,并非“抱上来”。

不过很快,璟嵘便知晓金乌为何要抱她了,这小乞儿着实讨人喜欢。

璟嵘问道:“你真觉得你打得过他们?”

“打不过。”

“那你为何不跑?”

柳夜没吭声,璟嵘见小乞儿用一种懵懂的眼神望向她,一瞬了然,这小乞丐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读书了。

即使小乞丐知道了答案,但要准确地表达出来,恐怕亦困难万分。

殊不知柳夜只是在疑惑纵横此意何为。

若不是这贵人现身,她便要死在那条小道里。

柳夜前一次做乞丐时可没碰见贵人,唯一不同的是——她先前有自知之明,自知不敌,只明哲保身。

难不成,纵横前辈是想教她自不量力,有勇无谋的?

璟嵘轻咳一声,不再为难小乞丐,换了个简单的问题。

“那这几人你想怎么处置?”

只见小乞丐眼神都未有施舍给他们,干脆利落地从唇齿中蹦出一个杀气腾腾的字来:“杀。”

仅仅一字,却冷冽的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入了几个男乞丐的胸口。

他们立刻哭得涕泗横流,不停向柳夜磕头,求饶道:“是我们不好,放过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璟嵘特意叫金乌将柳夜和打人者放在一处,此时他们的鬼哭狼嚎毫无阻碍地传入了柳夜的耳朵。

只见乞儿眼神冷漠,没有一丝波澜,眉宇间淡淡的,好像方才扬言要处死他们之人并不是她。

“杀人并非儿戏,你不能随随便便就要了一个人的命。”

“当杀之人,有何不可杀!”

这句话听起来当真凌厉威严,锋芒毕露,充满了森寒的杀意。

小乞儿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不堪,双眸却熠熠生辉。

如此霸道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

仿佛,她生来就合该如此,翻手之间便能掌控生死。

璟嵘和金乌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瞧见了惊喜之色。

“哦?为何他们是当杀之人,难不成打了你们,就要被处死?你以为你是谁?”

璟嵘起了试探的心思,这句话说得当真刁钻,恐怕朝堂上的重臣听了这话脸也要涨得通红。

金乌站在璟嵘身侧,忍不住悄悄用剑柄戳了戳她肩膀。

意思是,“行了,别太为难人家小孩了”

璟嵘没管她,修竹似的指节盘着腰间的白玉,轻轻摩梭着金龙的轮廓,耐心等待柳夜的回答。

“他们的年纪比她大很多,力大无比的样子不像是缺一口吃食,这几人不曾走上绝路,却做把人逼至绝路之事,哪怕她没死,怀中的糕点恐怕早就碎成渣了,这与杀人有何区别?再者说,同为乞丐,自该知晓一口吃食对她们有多重要,知恶做恶,当杀。倘若对出生不满,对天有恨,自可以诛杀作恶之人,却只敢欺辱弱小之辈,当杀。被三言两语恐吓,便吓破了胆子,是无用之人,当杀!”

“知恶做恶,畏强欺弱的无用之辈,为何不当杀!”

柳夜本来只是随口回答一番,但说起来时脑海中倏然回忆起先前幻象的经历,那时她见过太多作恶之人,却自身难保,现下恨不得将那些当斩之人通通斩杀。

几个“当杀”简直杀气凌然,柳夜整个人好似一柄利剑,整个客栈雅室都笼罩在她的刀锋之下。

光听这几句话一股肃杀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那几个乞丐从最初的鬼哭狼嚎,到此刻的噤若寒蝉地伏在地上,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止不住地颤抖。

哪怕断腿因着颤动不停在地上摩擦,钻心的疼痛让他们面部扭曲,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有一种直觉,再发出一点声响,就立刻会被柳夜斩杀。

璟嵘哈哈大笑起来,将腰间白玉一扯丢给柳夜:“好极!妙极!你可愿与我回宫?”

柳夜没有立刻去接掉在地上的白玉。

璟嵘会些武功,准头尚可,倒不至于故意丢在地上羞辱柳夜,这好歹也是她准备带回宫的人。

是柳夜往后躲了一下,先在残破的衣衫上擦了擦手,才郑重地将白玉捡起来。

金乌挑了挑眉,一瞥她肩头那一片漆黑污渍,觉着擦了之后,手恐怕更脏。

落在一旁的女官眼里,则充满了怜爱与赞许。

好孩子,有气度,还知礼数,哪怕落魄至此也有如此气节。

女官偏头用手帕抹去眼泪,可怜的好孩子,好在得大人青眼,再也不会受苦了。

好孩子盯着雅座上的人。

她坐得笔挺,身如青松,神色懒散却难掩眉间凌厉杀伐之气,剑眉下的凤目好似能洞察一切,那是足以支撑起整个天下的锐利。

璟嵘察觉到乞儿的目光,剑眉一挑,问:“何事?”

“能不能把——”柳夜目光四下一扫,没见到那个小乞丐的身影,可能被抱去医治了,“那个人,能不能和我一块走?”

璟嵘颇有兴致把玩茶杯,笑道:“若是我说不行呢?”

“那要如何你才答应?”

璟嵘这次是真诧异极了,她原以为柳夜会回答诸如“她不去我也不去了”充满孩子气的话,没想到乞儿竟然还会讨价还价。

此时圆滑的手段和她先前杀气凛然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很好,过于刚烈的手腕并不适宜治理天下。

凌厉的凤眼溢出三分笑意。这几日在朝堂上,受迂腐大臣搞得郁结于心的那口气倏然吐了出来,简直神清气爽。

当真是捡到宝了,怪不得今日冥冥之中有股强烈的感觉,吸引着她微服出访。

璟嵘长手一挥,便有女官上前抱起柳夜。

璟嵘想拍拍乞儿的头,犹豫半刻,还是收回了手,只答道:“放心吧,都依你。”

柳夜就这样被璟嵘带回了宫。

纵横峰外,白昼退去,黑夜来临。

“桂芝姐姐,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桂芝采药时,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结伴朝纵横峰走去,便藏在一旁,侧耳一听,原来是同门师姐要去接她们的小师妹的。

柳夜是灵云峰大师姐,想必没人去接她……

况慈看出桂芝的心不在焉,便给她放了一日假,又吩咐羊角辫道童陪着她,以防不长眼的门徒冲撞了她。

路上有几个男门徒看到眼生的美人,原以为是门外徒子,心里痒痒本想上前搭讪,偏头瞥见羊角辫道童,心里一惊,拿不准桂芝与沧澜峰是何关系。若是四长老亲传,便不是他们能随意轻慢的人了。

最后踌躇几下,还是歇了上前搭话的心思。

桂芝对此事丝毫不知,她到纵横峰时,已有大片的人群聚集在山脚处。

桂芝便暗自庆幸她今日来了,否则等柳夜出来,发现旁人都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唯独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好吧,桂芝抿唇一笑,她可不认为柳夜会因此难过。

只是旁人有的,柳夜也要有。

桂芝手上拧着食盒,选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等待柳夜。

她入纵横峰,总听羊角辫道童念叨大师姐喜欢吃什么,便偷偷学着做了一手。

没料到她还有做厨子的天资,给沧澜峰的众人尝过了,众人皆道好。

食盒里装的是糖醋排骨和辣子鸡,据羊角辫道童说,这是柳夜的最爱。

每个徒子从石门里出来,同门师姐师兄便蜂拥而上。

偶尔玉牌上的分数出众,会伴随着阵阵惊呼。

就这般,众人三五成群地议论着离去。

原先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渐变得稀疏,最后,偌大的空地里只剩下桂芝和道童两人。

自从柳夜进入纵横峰已经过去了九个时辰,现下已经到了第二日的凌晨了。

夜色中,微风轻拂,带着丝丝凉意将桂芝的长发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点点星光挂于天幕,洒下细碎的光。

小道童睡眼惺忪地扯着桂芝的衣袖。

桂芝摸了摸小道童的头,抱歉道:“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早些带你回去的。我先陪你回去,等下我再自己过来。”

不等小道童反驳,桂芝眼疾手快地塞了个糖醋排骨到她嘴里,接着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你回去睡一觉,明日再来陪我是一样的。”

她嘴里嚼着糖醋排骨,耳边是桂芝姐姐的轻言细语。

“再说,如果大师姐等一会出来了没人接她,她肯定会很难过的,你也不想要大师姐哭鼻子吧。”

小道童咽下排骨,妥协道:“那好吧,我明日一早便过来找你。桂芝姐姐,若是有危险,捏碎四长老给你的令牌即可。”

送回羊角辫小道童,再回到山脚下时,桂芝发现了石门处昏昏欲睡的守分道童。

柳夜迟迟不出,记分的道童便只能一直守在此处,心里恐怕难免有埋怨之意。

想到这,桂芝提着食盒向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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