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微微蹙眉。正如谭病所言,离开确是最佳选择,他留在这里,只会带来更多麻烦。只是没想到,魔君印一出,消息会传得这么快。
两天前苍月山那一场战斗,他并非不能追上那个放出赤血铁虫的黑袍人,可魔君印中的魔头一旦放出,若是无他在场,恐将失控,故此他未曾追上去。
思考片刻功夫,杨善拿定主意,变幻了一副平平无奇的面孔与装束,将师父的墓碑沉入地底,在地下做了许多章法掩饰。可他思来想去,仍是觉得不稳妥,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那晚楚云陵用过的那面水镜。
那看起来倒是极好用的。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但需要楚云陵分身的那条傻蛇配合。
杨善把小黑蛇从腕上扒下——这家伙从丢木雕把自己衣服磨损后,就不肯变回人形。让它挂在别处,杨善担心它跑了,索性让它缠着。
“这座山,能不能搬走?”杨善指着脚下的苍月山,又怕这条傻蛇没听懂,补充道:“搬到别处去。”
小黑蛇点点头,吐出一块水镜,道:“阿善想搬去哪儿?”
杨善记得,人界有一处蛮荒大山,那附近人烟稀少,又是高山峻岭,距离此地数万里,想来搬去那里很安全。却不知道这么远的距离,能不能撕裂空间穿过去。
杨善想着,便也问了。
小黑蛇:“我可以存进去,到了地方再搬出来。”
杨善眸光一亮,心想:这分身留着果然能用得上。
一人一蛇当即开始搬家。
事实上,那蛮荒大山杨善也没去过几回,只知那附近唯一的美景是落阶山寺庙中的樱花石梯。落阶山的石梯陡峭,上修建有一古刹,沿途上山的路旁稀稀疏疏种着樱花树,当万千雨丝斜斜飘洒,夹杂纷飞的粉花时,踩上那青石台阶,往下回望,当真是极美的一景。
不过那都是百余年前的事了,杨善也不知那樱花石梯尚存否。
若按他从前喜欢热闹的性子,自然不会搬去蛮荒大山,但此时,比起少年时的热闹心性,找到一处安全不被打扰的所在,才是他最想要的。
当下,小黑蛇用水镜子收了苍月山后,杨善做出打斗痕迹,设计了一出自爆后把山体炸成平地的迹象,便遁光赶赴去了蛮荒大山。
路上,他绕路耽搁了一两天,确信这次没有多余的尾巴后,才在蛮荒大山旁边寻了一处平整,安了山峰。
他唯一担心的是,以后小师弟要还想回来,可能找不到地方了。
苍月山还在,可苍月山又不在了。
杨善叹息一声,在苍月山布置好隐匿阵法,收起心绪,也没心思再去探一探那樱花石梯,便准备回去灵界了。为稳妥起见,他这次回去换了一条路,从人迹罕至的东渊通道走。
一路顺利,只是,他走到当初和谭病初见的地方时,恍然想起一件事,他还回去灵界做什么?!
他当初去灵界,不正是为了疗愈神魂的灵药吗,如今神魂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伤势便靠时间慢慢恢复,他还有何理由再回去呢。若说要感谢,大不了传信,让九霄坊送些等价的灵药过去,这般也就互不相欠了。
毕竟他是个魔头,还不是普通的魔头,跟他搅在一起,会有什么好结果不成?
思来想去,杨善想,大概是谭病太让他放心不下了。谭病的身体虚弱,功夫不济,修为又不高,灵光阁还出事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抛下不管。
何况,他身份暴露的消息,还是谭病第一时间传信提醒的,他必须得去灵界看看。
找好了理由,杨善反而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异样感受,径直回了云渺州玉莲城。
他进城后,先定了一晚的云龙客栈,进了房间,布下防止探听的禁制法术,和煤球约法三章——是的,楚云陵的分身被杨善叫做煤球了。
因楚云陵的分身只变一种形态,就是小黑蛇,最多再长出四只爪子。杨善制止不成,心里寻思,你变什么管不着,我叫什么你也管不着。任你变成小珍珠,我只管叫你煤球。
“煤球,过来——”
杨善叫他一声,小黑蛇变出四只爪子,仿佛能腾云驾雾似的,从被窝上面飞到桌边。
等他盘成一团坐好,杨善道:“我跟你讲三件事。”小黑蛇乖巧点点头。
“第一件,人前不能说话。”
“阿善面前,也不能说话吗?”小黑蛇歪头问。
“别打断我,”杨善回他道,“我面前可以说。”
“第二件事,人前不能露爪子。”
小黑蛇:“嗯。”
“第三件,未经同意,不能随便乱爬。只能缠在手腕上。”
小黑蛇:“哦。”
“听懂了么?”
小黑蛇点头。
“你的衣服呢?”杨善忽然记起来,似乎从东渊回来,就没见过了。
“坏掉,丢了。”小黑蛇睁着眼睛,老实道:“没有衣服了。”
杨善道:“你记好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楚云陵,你是不是他?”
“我是小珍珠,阿善的小珍珠。”
“错了,煤球。”杨善纠正道。
“哦,煤球。阿善的小煤球。”
杨善听着,怎么如此别扭呢。正这时,门外传来动静,有人敲门。煤球光速缠上手腕,藏进了袖子里。
杨善起身,门外是由店小二引上楼的谭病。杨善到客栈时,天已近黄昏,传了灵符给谭病,才坐下没多久,人便找来了。
从闭关算起来,二人有一年多未见。谭病今日穿着一件半旧的狐裘,似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件。杨善记得这件狐裘,那绒毛下方绣着一朵小小的银线三瓣兰,极不起眼,若不细细看,很难发现。
他看起来消瘦了些,唇色依旧浅淡,若不是个子高挑,感觉要挂不住外披的狐裘了。
杨善用灵识探查了周围,有些吃惊:这次他竟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连一个护卫也没有。二人坐定后,杨善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问:“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杨善不确定灵光阁发生的事能否告知给他一个外人,毕竟他进城后也略作打听了一番,并不曾听说灵光阁出了事,因此只是关心一下谭病,留足了余地,若对方愿意说,自然会说。
谭病微微一笑,笑意里有两分疲惫,“我是老样子,只是家里不太好。阿善的伤都好了吗?”
杨善点点头,“好得差不多了,需要帮忙吗?”
谭病咳了两声,道:“阿善若是愿意帮忙,可否回谭府小住一段时日?”
杨善犹疑了片刻,谭病道:“若是太过勉强,便当我未曾提起。”
“并非不愿,只是……”
谭病大约猜到几分,道:“实不相瞒,我娘甚是喜欢阿善,上次阿善一去,走了许久,她还以为你不喜欢谭府。后来几次向我问起你,可惜不便透露阿善的行踪,也未曾告诉她。”
灵光阁的护卫都知道杨善是魔了,谭夫人不可能不知道,杨善没想到她居然还欢迎自己,着实意外。
杨善道:“既是长辈问起,自当回访。”
他这话便算是表了态。二人又提到了月鸢和杨白良,各问了下行踪,一时都没聊灵光阁的事。
谭病:“白良的灵龟还养在月鸢那里,我见它睡熟了,不忍心叫醒它。明日若是阿善来,便看到它了。”
“无妨,何时见都一样。”提到灵龟,杨善拿出残存的玉佩碎片,道:“险些遭遇了暗算,多亏这玉佩护身,可惜却是损坏,无法再复原了。”
谭病从身上解开另一只玉佩,道:“原就是防身用的,正该要派上用场。阿善既缺了一只,我这里倒还有另一半。”他说着,不等人拒绝,便凑了近,将那玉佩系到杨善腰间来。
二人本就坐得近,他一凑过来,那发间的流苏簪为之倾倒,一摇一晃,烛光在纤长眼睫下投了一片影,一眨又一眨,那影子跟着颤又一颤。
一瞬之间,周遭好似静止了,只听得见清浅的气息声。
直到谭病系好玉佩,坐正回去,杨善才感到漂浮的空气再次流通起来。
桌上还摆着碎掉的玉佩,他此时再谢绝,却是时机已过,不好推拒对方的好意了。
叙旧不多时,谭病提出告辞,杨善送他回了府,二人约定明日见。
踱步回客栈的路上,天空已泛起黑色,城内点上灯火,杨善本意想听听城内修士对辟邢魔尊现身的议论说法。
却听两个驾着法器落地的修士说起了另一事。
“你说真的假的?这龙族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是啊,我也纳闷,不过隐市还从没出错过。怎么,你要去试试?”
听得两句,见这两个修士要走进一间酒楼,隐藏了修为的杨善上前道:“向两位道友请教一下,方才听你们提起龙族,是隐市有什么消息吗?”
其中一人闻声转头,见杨善修为与他们相当,遂道:“我们也是从边城过来的路上听说的,隐市有悬赏榜单这事,道友知道吧?”
“略有耳闻,倒未曾仔细了解,”杨善道:“不如这样,我做东,请二位道友边吃边聊。”
两个修士并不推辞,笑道:“行啊,一起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