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的之后,已经深谙职场生存规则的军需长,每每回想起那个内心斗争的时刻,都想给当时的自己一个警醒的巴掌——老板让你发表自己的观点,那是让你老老实实把心里话往外说的意思吗,那是吗?
不过现在尚且稚嫩的小卡车倒没有藏着掖着:“我认为,死去的战士应该获得他们应有的荣誉。无论如何,他们是为了芯底里的信念,为了一个新生的赛博坦,为了永久的,众合之力的和平。虽然战争毁灭了他们的机体,但是这并不是一场彻底的终结。”
...元始天尊在上,化佑吾等...
殃厄最后还是没把那台复古主义者的老导航换掉。
也许是因为他在游历宇宙的过程中发现内战过后,沙尼克币已有所贬值了,又也许是他发现那东西还会播放一些很助眠的远古诗歌。总而言之,线束至今也记得那句话,回忆起来就像是自己的火种频率一样熟悉...
至重归来时路之日。
“我相信在火种后世,所有已故的英灵都在注视着我们的前路,而在当下,我们纪念并慰藉着它们,也许也可以证明...”
我们铭记着你们的牺牲,以此更牢固本心,并携此意志,一共向着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奋力而为。
那时,亡魂生者,毋有分隙。
“也许就可以证明...”在威震天越发严锐的目光下,哪怕线束的心潮再如何涌动,也清楚的明晰了对方对这个话题并没有丝毫的兴趣,接下来的措辞大概也只会让首领更加的不耐不满。
‘别表现的像个理想主义者。’音板曾经告诫过他:‘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露自己,就闭紧嘴巴,选择倾听。因为往往只有一个声音的霸天虎,才能团结为一个集体。’
他干巴巴的又重复了一遍:“也许...”
曾经的线束是这么问他的火种兄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或意见,你们又如何来确保自己走上的道路是一直正确的呢?’
逻辑模块向主脑发出示警,要求光学镜将注意力转移到威震天大人已经高高挑起的眉头,嘴角压下的弧度,红蜘蛛指挥官等着好戏上演的表情。好了,线束脑海中有个声音小声的恳求道,这就够了。
再往下就是自取其辱了。
军需长不再继续游移的磋磨下去,他闭拢口齿,沉默的向着霸天虎的首领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用礼,继续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一向的平稳无波:“抱歉,威震天大人。一切将谨遵您的意志。”
‘无需确保。’音板说‘我们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
就像是每个平稳发展的,合乎逻辑的历史循环一样,没有认识到机世险恶的每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第一个提议,一定会面临一系列的痛批与打击。
不过霸天虎首领对红蜘蛛除外的下属并没有动手教训的习惯,军需长也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在后续的物资调配与矿场开发等方面,都迅速制定出了完美依照威震天命令而衍生出的计划,并且表露出了在霸天虎中颇为少见的可靠与沉默两种资质。
因此,让霸天虎首领看到了忠诚牢靠的情报官影子的军需长只得到了两句不痛不痒的批评,就被放回报应号继续工作了。
毕竟霸天虎的阵营里,能进行统筹与后勤的实事型文职人员太少了,还有一堆工作等着线束去完成。
下午四点,他坐在了办公室的椅子上,接过副官风琴手里饥|渴难耐的数据板,整个后勤部才加快速度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报应号内部舱廊整修的整修,在汽车人入侵冲突中受伤的低层士兵被运送到医疗港,战死的统一回收熔炼,变形齿轮,医用设备,战斗损耗,武器回收。线束一边编辑采购说明,发送到位于地球某座城市的某台电脑端上,一边安排士兵将回收完毕的残骸能用部分与武器供给到医疗部。
在等待每件调配运转完毕的间隙,军需官处理了高级军官物资申请渠道新增的信息,闹翻天还是在抱怨吃不饱,惊天雷每隔一个小时就来询问何时才能见到他的狗,大火车又一次要求扩容他的舱室并铺建轨道,路障要求当地警局消除他违章记录的威胁信发到了他这里,红蜘蛛指挥官既要去污剂,又要驳口金油,最后在备注里偷偷问他能不能定做一顶纯金王冠,以供装饰之用。
线束:... ...
这意图有些太明显了。
他又依次回复了一遍,告诉闹闹是战时供应政策,但是依据他的油箱大概可能现有的规格特殊,巡航后可以单独领取一份飞行者津贴;再告诉TC请再等十九个小时零七分,莅时在三区十字廊道口前见面;不行;不行,另,不代为转发;相应制剂将在十循环分后送达舱室。备注:您需求的饰品由于材质特殊,可能很难提供,是否需要我代您向上级提出申请。
军需部长的直隶上级就是威震天大人。
果然不到一个循环分,线束的内置通讯里就发送来了空军指挥官气急败坏的传讯:该死,不用了!
线束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专心处理今日工作的重点,太空桥建筑工作的人员调配与资源分配,由霸天虎首领亲自下达的组建任务。
未来的几个地球周里,所有的大型开采工作将被暂停,以挖地虎为首的,最有力的霸天虎建筑工程师们将从原有工作岗位调离到地球环轨上,去建造一个能够在茫茫宇宙中直连通赛博坦星球的星际通道。
联想到赛博坦人的残骸堆积处,与黑暗超能量体唤醒亡者的力量,首领想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用足够的黑暗超能量体复苏赛博坦星上的亡者大军,再经由太空桥引渡,作为侵略地球,彻底毁灭汽车人的主力。
而黑暗超能量体的测试工作也并没有牺牲红蜘蛛指挥官,对方很有先见之明的献上了汽车人飞过山的尸体。
在黑暗超能量体的侵蚀下,这位曾经英勇果敢,但不幸战死的汽车人战士变成了一具毫无理性四处攻击的行尸,最终被威震天大人一剑劈成两截,为线束的“战死者的荣耀”的发言画上了一个荒诞的句号。
...元始天尊即箴言,至理真相昭天下...
线束默念了两遍远古诗歌,将注意力从脑海中飞过山被分尸的画面,重新转移到了手中的太空桥工程的数据板上,失落的太空桥技术能够在远离家园的地球上被重新复苏,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
是的。
...但它不该成为种族屠杀的刽子手。
不,其实科学技术在本质上没有单纯的善恶之分,只是被以不同的目的,通过不同的手段加以使用。有错误的是利用者。
以及施行者。
军需长按了按头雕,只觉得脑膜块生疼。
但这大概不会成为拖延工作的借口,尽职尽责,追求完美已经成为了霸天虎军需官的本分。
于是半个循环钟之后,他就将最后一打记录着短期内太空桥建筑计划的数据板摞好递给副官,让他依照相应顺序安排部署下去。
后勤部的副部长,线束的副官风琴是一位诞生于黄金时代的末期的神铸塞伯坦人。那时的神铸赛博坦人数量稀少,社会地位较高,所以哪怕他的载具形态怪异,违背了一定的功能主义准则。但是元老院依旧为他指定了监护者。而等到他的幼生期过去,层起迭浮的反抗运动也越演越烈,风琴第一次违背了他的监护人的意愿,选择加入了霸天虎,直至如今。
也许是因为曾被功能主义怀疑过载具形态,风琴格外注重于证明自己的价值。而演变为实际的行动,就是崇尚一切以过劳死为目的的加班,由于工作效率太高,推动了一系列在职人员的被动赶工,由此在后勤内部得名“老板的福报”。
总之,将部署的工作交给风琴,哪怕意味着五个循环时之后,线束就要坐在相同的位置上继续下一阶段的主持工作,但是至少在此期间,他不用担心任何额外的突发状况——风琴会抱着鞠躬尽瘁的态度处理好一切的。
“那就交给你了,风琴。”
“是的,是的!”中型机虔诚的将面甲贴在成叠的数据板上,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之后,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军需长:“报应号已经启动了长期停泊程序,你要下到地面上吗长官?”
“我出去兜兜风。”
风琴仍然注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火力全开的打工机的面前,线束说话总是弱了一脑袋:“会及时回来的。”
“哦。”得到了长官带头加班的承诺,风琴也就不再搭理自己的长官。他拿起数据笔,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摆了摆手,示意军需长临走时关好门。
虽然线束并不心虚,虽然劳逸结合是每个有感知生物应得的权力,但是如果交给普切利评价的话,他仍然会毫不客气的形容大型机离开办公室的姿态,就像任何一个得到了妻子允许外出喝酒但仍惴惴不安的雄性碳机。
线束为自己的下属掩上了门。在铁质的大门磨过地面的时候,军需长忍不住伸出脚别了一下。
嗯。
还成,刮擦的噪音果然没有那么大了。
——
夜晚的贾斯帕,寂静广阔的公路上没有半点人影。一辆灰蓝色的清扫卡车在道路中央匀速行驶着,车载音响中传出沙沙的白噪声。
它慢悠悠的转过山路间的拐弯,在接近灌丛的地方又停留一下,等待着一只叼着死蛇的黄鼬四下张望着穿过马路,车内的钥匙才自动拧动了几下,重新打火上路。
清扫卡车在公路上转悠了几圈,为了不再被当成没有归库的环卫车,卡车每次都在远远能看到城市建筑之前倒挡,夜间郊外的行车稀少,它的车窗上也贴着一层镀膜,因此没人能看到这辆无人驾驶的小卡车自娱自乐的后退行驶。
然而在它即将转弯的时候,两盏明亮的车灯忽地照射了过来,清扫卡车立刻关闭车灯,果断熄火,一动不动的停驻在了原地。
一辆军绿色的ATV皮卡从它旁侧的道路上驶过。
见到道旁车漆颜色特殊的无人卡车,对方的车速减缓了不少,甚至隐隐有停下来谨慎变形观察的架势,但是随后又有几辆普通的轿车从它们的身后开过,迫使皮卡放弃了这个念头,它保持着速度,很快就消失在了拐弯的尽头。
等到皮卡的身影完全消失,清扫卡车的车灯来回的闪烁了几下,它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压着对方的轮胎印,向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人类城市贾斯帕行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