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束!”
大型的主战坦克像是一面迎头撞来的铁墙,在他即将用双臂扑击禁锢过清扫卡车的前一刻,军需官重新变形成赛博坦人形态,迎头冲了上去。下一秒,两辆超出十米高的大型机对撞在了一起,登时响起的巨大闷响被真空宇宙所吞没,细小零件擦出的火花四溅飞散。
四手相抵的瞬间,线束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臂猛地向后一顿,连接轴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虽然同样是军用型,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作为兄长,还是载具形态为豹2坦克的大型机,殃厄都要比线束更为强大。他处理器那些先进而简洁的部分仅供于战斗协议的高速运转,每一片装甲,每一个局部变形所要达到的效能都是为给敌人造成更大的毁灭。实话实说,他其实不太像是天生的造物,更像是为连绵内战而塑成的战争机器。
没有任何霸天虎想要迎面撞上这样一位骁勇的汽车人战士。
除非形式所迫。
线束越过眼前十几条弹出的报警讯息,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大坦克的面甲。一如既往的,先映入视觉系统依旧是那仅有一只亮着的光学镜,与之相对称的另一枚则是一孔漆黑的空洞,数百万年未变。
然后就是表情。
出现在熟悉面容上的皱眉依旧格外的陌生。
但是考虑殃厄一直以来对他兄弟所做选择的看法,也许这样的神情将会出现的更加频繁,直到它也成为‘被熟悉了的’一部分。
【大哥。】
线束的声音从内置通讯中传来,【我们都得忠于自己的阵营,是吧。】
话音落下,军需官肩部的电磁导弹重新开始聚能,炮口弥散出冷漠的幽幽蓝光。
他已给自己的问题作出回答。
坦克也下意识的转动起肩上的两挺高射机枪。
但在察觉到机枪炮口已经直指向线束后,他还是强行压下了开火命令——哪怕再对自己的兄弟愤怒,他也不能打爆对方的头雕,碳基生物的育儿手册是怎么说来着:暴力并不能...
军需官立刻抓住了对方一秒的恍神,手臂后撤,变掌为拳,重重的抡在了主战坦克的面甲上。
这重重的一拳满载着断绝关系的力道。
数不胜数的雪花点爬满了殃厄的视觉屏幕,一秒之后,他才从空白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沉默的扭过被打歪到一旁的头雕,向着已经拉开了彼此之间距离的军需官看去。
卡车的光学镜是一片不出所料的炽白,他甚至能听到对方脑模块在急速解析各项数据时的轰鸣,殃厄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他的光学视网膜里是什么样子,是一个熟悉的亲人?一位高大的战士?还是一连串标出脆弱项的数据?
但这些并不重要,殃厄想。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愤怒,这一幕总是要发生的,他在一个人的时候已经预演过很多次了。
但那个问题还是要问的。
【...你知道霸天虎的计划一旦成功了,地球上的七十亿本土生物就都会被杀死,黑暗超能量体会让整个星球都变成死星...这么多的毁灭,只是为了成就威震天的野心。你好好想想,你认为这是值得的,是正义的吗?】
军需官没有说话,哪怕身后告死鸟与领袖卫队交织的炮火已经将半个上空染深,哪怕一架银白色的战机正冲着如临大敌的领袖飞来,他也没有动作,只有光学镜里汹涌奔腾着的数据流表明,这种静默并不来自于系统故障。
...固执的小卡车。
殃厄叹了口气,语气不由得稍稍放缓,【大哥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崇敬音板,咱们在探索宇宙那会儿第一次和他联系上时,你一直躲着显像屏,害羞到连招呼都不敢打,后来就总主动要求和他通讯。我后来想,他的一些思维...可能因此影响到了你,让你觉得暴力是好的,迷途不返是一种忠诚。】
【他一直模仿着霸天虎,而你又在模仿他,做他想要你做的事,成为他想要你成为的人...这不对,阿线,你有着自由发展的权利,我也从未禁锢过你的选择,但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成长,这就是你为自己的未来选择的道路——】
殃厄侧低下头,战术口罩随之合拢,他将右手掌搭上腿甲外侧,从变形完毕的装置架上取下一柄硕长的砍刀斧,雪亮的刃口向前举提指去。
【这份毫无主见的主见就不应该存在。】
战火交织,四百万年的内战连绵至今。
而在这一刻,他的火种兄弟,他一大半的监护人,他数万年的同行者与导师,这个几乎在线束的生命里占据了每一个角色的赛博坦人,终于在他的面前展示了战士的全貌。
刀枪均指敌人。
【如果观念的矛盾注定无法避免。】
军需长将手掌折叠成激光刃,左臂铠变形搭载合金盾,战斗分析卷起新的洪流。
寂静只在彼此间持续了一秒。
下一刻,他们冲撞,挥砍,武器在剧烈的碰撞下泵出白光,置换系统爆发出燥乱的轰鸣,暴力与缠斗,凶恶与盲目,像是两只狭路相逢的雄鹿用角力相抵,像是战争粗鲁的本来面貌,像是一些死结的分歧与积少成多的失望,像是一位忠实的汽车人与一位忠诚的霸天虎。
唯独不像一对曾将对方的存在视为生命里馈赠的兄弟。
【我不在乎,我根本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在乎。】军需官低吼,【地球也好,七十亿的本土生物也好,我可以把它们当做不可避免毁灭的一角缩影,就像无数个被牵涉进赛博坦内战的碳基行星们一样——只要战争能因此结束,只要战争结束。】
他深深置换出一轮气体,自下而上的挥起合金盾挡开对方迎头的重斧。砍刀斧砸进了太空桥的金属里,巨大的力量直接让半截斧刃没入了地面。
【霸天虎的胜利只会掀起新一轮对汽车人的屠杀,你管这叫战争结束?】殃厄没有选择拔出武器,而是借力直接旋身踹向线束的膝盖,同时在内线回吼了过去,【音板给你洗了脑吗?!】
【别,再,提,音,板!】
无比庞大的愤怒从通讯的对面熊熊传递而来,这是殃厄第一次从自己的弟弟身上感受到如此清晰明了的情绪。从磨合期开始,线束就善于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从那时温和的微笑,到后来则面无表情的严肃,一切事情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体现都是淡淡的。
这使得现在的怒火显得非比寻常。
【...阿线?】
【无关音板,从来就是你,和我。只有我们。】线束没有选择避开主战坦克的攻击,被一下扫倒在地。怒火上升如窜焰,退去如急潮,之后便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惘然,他索性将武器全部收回,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有我们。】
没有霸天虎,没有汽车人,只有宇宙探索,只有星空漫游,只有自由...只有我们。
你一定要让我说清‘我怀念那段时光吗’?
我已经度过磨合期几百年了,早已不是个认不清现实的孩子,我知道什么是可能实现的期许,而什么是无聊的梦话。
“汽车人,先行撤退。让我来和威震天决一胜负。”
擎天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威震天已到。领袖与领袖间的斗争即将展开,普通的士兵已无法影响接下来这场战争的走向。
领袖卫队的成员在放下能量枪,聚拢在一起后,便遵从领袖的命令朝太空桥底端的方向跑去,殃厄扭头望去,大黄蜂正远远的向着他挥手示意。
主战坦克转回头,看向他翻身坐起的兄弟,打开了口罩。
“我...”发声器在今晚第一次打开,殃厄的面甲上浮现出了犹豫的神情。“大哥...”
“长官!”
一发能量炮打在了汽车人战士的脚下,告死鸟小队正朝他们的长官聚集赶来,先前位于后方狙击的风琴首当其冲,并且隐隐有继续将手中的狙击枪继续当步枪瞄准的架势。
【大哥。】线束在内置通讯里提醒道,【先走吧。】
【哦哦!】
殃厄回过神,将拔起的砍刀斧收回空腔,变形成主战坦克。庞大的战争武器轰鸣着移动塔台,将炮管转向了地面上的军需长。
【那大哥先走了。】
打完这个只有他们彼此间才知道的‘招呼’后,主战坦克在神经紧绷的众人的注视之下调转了方向,向着离开的领袖卫队隆隆驶去。
金属板上烧焦的炮孔依旧散发着余温,而硝烟已开始渐渐散去。
线束拒绝了副官的搀扶,从地面上站起来。超负荷运转的脑模块在过热后烧伤了附近的神经线路,哪怕他已将其及时关闭,刺痛生疼的感觉仍旧久留不散。
他狠狠地拍了两下头雕,让重新开始运作的系统处理一下模块紊乱与芯片闪回,逻辑线路也要能正常运...
——‘你要抛下我了吗?’
... ...
——‘是你先做出了选择。你先选择了汽车人。’
... ...
一个带着小小哭腔的相关历史闪回重蹈了音频记录,在记忆模块里迸溅出一星微弱的火花。
【音画同步开启...】
【系统判断此为错误指令,将在一赛秒后自动关闭】
记忆关闭并重归入数据库存的一秒钟内,线束平静的看着画面中小卡车强压惶恐的指责,小孩儿的表情那么绝望,就有如得知了世界上从此不会再有能量汽水一样。
宇宙飞船透明的玻璃钢倒映着影子形状,时隔几十万年的岁月的同一个人再度折叠在了一起,然而这时,镜面却惊奇的发现
——除了那份幼稚的恐惧一如往昔,他们基本已经没什么相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