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会议室是一个采用火种风格造型的巨大房间。

顶天的悬臂向天空支棱着，撑起向下无数宽广而又彼此联通的小区域，中间的大圆形平台微凹，而四周拱起，数不胜数的赛博坦人就坐在椅背镂刻着他们名字的专属座位上，时不时低头相互耳语，像是一群倒挂在壁穴上的迷你蝙蝠金刚。

而站在下面的平台上，被所有人审视的，是一位雪白涂装的议员，他叫尤利西斯，之前一直是个港务局的小干部。结合他的多年工作经验来看，他显然属于那种没什么野心的老好人，不怎么想要贪污受贿，但是也愿意随波逐流。这样的人虽然做不成什么大事，但至少没有恶行。

震天威就站在这个人身后的环道上，在众议员，行省长，将军...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有权有势者能够俯视的目光的下面。奥利安就站在他的身旁，他们形影不离。

就像钛师傅曾经说过的，这位来自卡隆的角斗士似乎真的喜欢奥利安.派克斯，认为他和自己实力相当。

“你的远方亲戚。”那时候，震天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身边的图书管理员说，“我不知道他还是个复古主义者。”

“从火种的角度来说，所有赛博坦人都一脉同源。”奥利安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缓慢而温和，他总是这样，为了让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的观点，不惜放慢步伐。这点震天尊与他恰恰相反。

震天威轻哼了一声，“火种。”

他知道奥利安这句话内里的含义，无论是神铸还是冷铸，军用型还是民用型，矿工还是图书管理员，他们内里燃烧着的火种都是一样的。从诞生之初开始，万物平等而生，自由选择的权利应归他们所有。

“人人都有信仰自由的权利。”果不其然，奥利安继续说，“复古主义者也是我们的兄弟。”

你的兄弟。震天威想，你的。

他并不信任任何一个站在当下这个穹顶下的人，那些人要么妄图抓住前任领袖死亡的契机，争权夺利；要么就是被三言两语就轻易蒙蔽了的理想主义者，怀着自己的那份大空想，说着不切实际的愿景，还以为自己活在黄金时代里；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企图来瓜分权利的人。

震天威对奥利安说着那些宣讲者的外强中干，说着他们的腐朽他们的懦弱，却始终不愿承认自己想要独裁，想要独掌大权，把哪怕一丁点的权利也全部拢入自己的掌心之中。

“...尤利西斯，我们将探求领导模块的使命交给你。”

“从此刻开始，你叫做感天尊。”

而当他的愿望没有实现，他的贪婪没有被满足的时候...

——他就会因此而感受到被背叛的愤怒。

震天威公开嘲笑元老院，嘲笑尤利西斯，称他为一介徒有其表的神棍，称这个最大的空想者将在梦里建立他的黄金帝国，而现实依旧会是老一套的压制体系、纸上谈兵和官僚主义。

而尤里西斯，不，从现在开始应该将他称作感天尊。

他则什么也没说。

—

自莫名成为领袖的那一刻起，议员就开始茫然地环顾四周，当他意识到周围的絮语越来越大，狂博两派的冲突好像忽地消失的那一刻，他也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目光在会议室的座位上来回扫视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只有天井之光俯视着他。

—

奥利安.派克斯仿佛对元老院的决定并无异议，完全接受了特殊会议上新任领袖的选择与安排，哪怕那时他已经成为了最大两个党派之一的汽车人的领导人物。这位实权者也依旧甘愿跟在感天尊的身侧，指导一个平生最大的决断为是否给能量糖出口加税的小职员如何做出一个个真正意义上的抉择。

“我们都在学习。”奥利安说，彼时震天威指责他挟天子的用心，哪怕他们都知道端坐在正位的不过是个徒有神圣外表的傀儡，感天尊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供获取的政治利益，奥利安的回答也令震天威更加的愤怒。

“你在学习什么！？”这不是震天尊第一次对着他的图书管理员怒吼了，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哪怕对方受伤的湛蓝光学镜同样也会令他感到如鲠在喉，“成为一名领袖？”

“领袖只是一个称呼。”奥利安深深的看了震天威一眼，目光中夹杂着对他贪婪的不解与理念相悖的失望，“你太执着于争权夺利了，震天威，我们理应...”

没等他的话说完，震天威就用愤怒打断了他，“别说你认下了元老院的选择，派克斯，我们都知道那个感天尊是为什么而被选举出来的，不出于能力，也不出于领导才能，而是所谓的‘远古使徒电路’——我看出了其中的讽刺，这是对我，对我们所追求的平等的嘲笑！”

但奥利安只觉得如果这份发展遵守了条例与秩序，那么元老院所做出的选择就是对的。他就是这样，震天威满芯愤懑的想，没什么比一个愿意循规蹈矩的革命者更可悲的了。

这一次，他在自己的论断末尾加上了对奥利安毫不掩饰的严厉的职责，“你背叛了自己从一开始对我妄称的理想。”他宣称道，“你背叛了我！”

震天威选择独立离开枢密院，他带走了自己的霸天虎成员，从那一刻开始，震天威与奥利安.派克斯渐行渐远。

—

在卡隆，在青丘，在璇玑湖，在几个大环轨行省，震天威像是他之前所说的那样，点燃了反抗元老院的革命火花，他的威望愈来愈大，呼声也愈来愈高。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不愿意以暴力变革的赛博坦人选择加入了奥利安的队伍。

表面上，他们都是隶属在领袖与元老院下的实权议员，实际上，双王对抗的局面却早已成型，随着战事的吃紧，奥利安不得不将注意力从培养一位明智之君的事务上转移下来，投入到一轮又一轮的战事里，而伴着元老院进一步的大权旁落，感天尊也彻底成为了铁堡行省这座孤堡之中的独身领袖。

震天威倒数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战事发展到这种不可挽回局面的初期，彼时铁锈时代的末代领袖还坐在他的椅子上，就像一尊被焊死在那里的雕像。而震天威也仅是一个小有势力的议员，尚未将自己的愤怒挥洒到四面八方。

在中央天井投下的恒星光中，他们平静的下了一局多维环棋。哪怕在震天威的内芯里，感天尊仍然是那次特殊会议上茫然四顾的空想家，是一个没有才能徒有电路的傀儡，但是已经更名成威震天的震天威也不得不承认，相比起那时，此时正在因棋路而凝神思考的傀儡领袖看上去沉稳，也理性的多了，他的光学镜中闪烁着睿智而不明的紫光，让人一眼望不到深处。

“实际上。”领袖说，他在垂直向上的竖线上落下了一子“在我尚且是个港务局的小职员的那时起，我就相信着一些霸天虎的理论。”

“那时你们还不叫霸天虎，叫升天虎，是在前任特尔美加打下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衍生而出的党派。”

“说些我不知道的，领袖。”

威震天将手中的棋子翻覆了几周，按在了棋盘的中间。

“我近期在解析圣约。”感天尊并没有露出任何居高位者被冒犯到的神情，闻言也只是继续说道，“有一个朋友的话为我指点了迷津——很多的时候，一些选择就一定是出于偶然吗？”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光学镜，“追寻一些早以存在的规律与实际，沿着这种历史总向一种既定的发展而前进的结论一路向前推导，一些小而细微的征兆，现在也就有了它们的雏形。”

“复古主义者。”

威震天毫不留情的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个复古主义者。”这种神叨叨的将局势的变化寄托在某种事物发展规律上的思想，和当初在特殊议会上的论调不谋而合，简直是一点没变。

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要敬佩这个人了，但那一会儿过后，他就想明白了对方的这份不改变仅是因为性格里畏缩的部分占了大多数，顿觉索然无味了起来。

但是感天尊并不知道威震天的意兴阑珊，又或许知道但并不在乎，这位复古主义者习惯了自己的观点被无视，自顾自继续说道，“就像记录圣约的钛师傅一样...我决意做一个引导者，不任由那些征兆生长，终局到来...”

不知不觉间，领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将目光投向了威震天。但是比起在注视着狂派的领袖，他更像是在凝视着他身后的一角虚无，万事万物在依次旋转，平行时空的镜面反射着鱼鳞一般的瑕光...

他看的失神，他也看到了他自己，某一个他自己再次选择了紧闭口齿，缄默不言，任由威震天嗤笑他不知所云后离去。而某一个他自己，就像他现在所做的那样——打开胸前的车窗，将金属隔板一层层的上移，露出胸腔正中正在散发着蓝紫色光晕的领导模块...

“我会把它交付给你。”

感天尊说，他直直的注视着威震天的骤然缩小的光学组件，傀儡领袖向来随和的面甲上第一次浮现出坚定的神情，“你并不需要等待太久，斗士，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而蛰伏的耐心就是交换它的最好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