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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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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希夷身上只有这一张白纸,其他的都在包袱里。

她折的这个纸马奇形怪状,撒腿跑起来跌跌撞撞,快到头顶的眼睛看不清方向,有好几次差点撞到树。

幸好程希夷驾驭住它,才勉强没被树撞散。

此地崇山峻岭,树木繁多。

现在已到了秋季,树叶大多开始凋零,有些树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杈子。

细小的树杈没有树叶的点缀,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加上又多又繁密,程希夷即使有心避开,身上还是不免被树枝划了几道口子。

她第一时间去检查那纸马有没有事,毕竟是纸,还是挺脆弱的。

那纸马四肢短小,穿行树枝之间倒是方便,只有耳朵处被划了一道,但它浑然不觉,乐此不疲地执行背上的主人的任务。

今天是个晴日,阳光将泥土烘烤得干干的,纸马一路都没碰到水,顺利地跑出了山。

见行到大路上,程希夷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走这条路是没错的。

头顶的太阳升高了,阳光愈发猛烈,她额头上汗如雨珠,顺着脸颊留下,身上的道袍也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就像是在蒸笼里滚了一回。

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骑着纸马继续往前赶。

纸马似乎也通了人性,虽然它跑不快,但还是尽力蹦跶着赶路。

这一人一马在旁人看来颇有些滑稽,当然,普通路人乍一看肯定会被这纸马给吓一跳。

所以路上远远看到有人时,程希夷总会躲避一下,问路也会先将纸马收起来。

根据一路上从路人得到的消息,加上加紧赶路,程希夷终于见到了城门。

她眼睛一亮,笑容在嘴边绽开,抹了抹下巴和脸颊的汗珠,把纸马收了起来,往城门跑去。

赤县城门口守城的两个小兵百无聊赖地照例询问了过路的行人,就放他们过去了。

其中一个小兵打了个哈欠,说:“这也太无聊了,又没什么事,这大热天的,干嘛要我们在这站岗。”

另一个小兵也懒懒地说:“是啊,不就是天末国的使团进京要路过这么。等了好几天了,既没见使团,也没看见半个可疑的人物。”

“哎哎哎,”最开始说话的这个小兵用手肘捅了捅他的手臂,唤他回神,“看,可疑的人来了。”

二人一齐朝前一看,只见一个女道士往这边跑来。

她头发散乱,几缕发丝被汗打湿,紧紧贴在脸上,身上的道袍被划了几道长长的口子,从口子处渗出了些许血迹。

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不知道从哪捡了身道袍的乞丐。

那个女道士一路小跑过来,脚因为身体又疲累,又跑太急扭了一下。

她在地上缓了一会,很快爬了起来,脚一瘸一拐地又往城门走来。

两个小兵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了相同的戏谑。

他们决定逗一下这个奇怪的女子。

程希夷右脚剧痛,勉强忍住走到了城门口。

她身上没带任何包袱,以为他们会直接放她进去。

谁知两只大手横在她面前,不让她过去。

她抬起头,想解释一二,说:“小道身上并未带任何东西,请放小道过去。”

本来两个小兵只是打算戏谑一下这可能是逃荒来的道士,没想到听到一声脆若银铃的祈求,二人顿时怔住了。

方才太远了没看清,只看到贴住脸的发丝,此刻离得近了,她又抬起头,才看到那双清透的眼睛,像夜晚倒映圆月的湖水,明净灵透,不自觉让人沉浸进去。

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不说有绝俗美貌,也会有几分姿色。

知县的公子喜欢各色美人,他府中已经有了多房小妾,各个有绝代容姿,可没见过这样的。

如果把她送去取悦知县公子,说不定他一高兴,跟知县说上一说,就把他们调离这吃力不讨好的守城门的岗位。

要是他满意,也许还会给了肥缺。

那个叫王环的小兵心里头有了新主意,说:“你是什么人,看你行为诡异,不会是哪里来的探子吧?”

程希夷十分着急,来不及分辨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只着急解释说:“小道是云游道士,来此是有急事向知县大人禀告。”

另一个叫杨满的,看他兄弟跟他挤眉弄眼,便懂了他的意思,也打算为难一下这人,说:“你这打扮,是逃荒来的吧,知县大人不许灾民进城。”

程希夷此时也懂了这两人是在为难她,可她没有时间和他们废话,即使硬闯也要闯进去。

但她还是先冷静冷静,正想再周旋几句,只听其中一人又讲:“如此可疑的人,我们要带你去见县官,听凭发落。”

程希夷按剑的手慢慢放下,这虽然与她开始想的不同,但到了县官面前再说明也是一样的。

于是她说:“好,我跟你们去。”

其中那个叫王环与旁边的耳语几句,二人相视一笑,王环主动提出要带她去,另一人留下继续看守。

程希夷答应了,她脚上有伤,走不快,与他一前一后去往县衙。

等到了县衙门口,她的额头上满是疼出来的冷汗,后背也已经被浸湿了。

她也通晓一些岐黄之术,等将此事亲口与知县说明后就去药铺抓点伤药,但现在时间不等人。

王环将事告诉衙门口的两个衙役,他们便进去通传,不多时将消息带了出来。

得了消息,王环望着台阶下的程希夷,说:“跟我去内堂,县太爷会在那见你的。”

程希夷微微点了点头,左脚刚迈上台阶,右脚却怎么也迈不上去。

之前走的都是平地,还可以拖着受伤的右脚走,可是走台阶不一样,右脚无法发力,难以走上去。

王环在一旁冷眼看了一会,怕误了里头人的时间,方才开口问:“要我扶你吗?”

“不必了。”程希夷断然拒绝,刚才在路上,这人时不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好似她是一件奇货,她心下顿生厌恶,绝不想接受这种人的帮忙。

她咬了咬牙,忍痛走完台阶,随他进去了。

领她进了内堂,王环不知道又转身去了哪。

程希夷总算不用站着,寻了个圈椅坐了下来,脚上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些许。

有丫鬟过来奉茶,她顺势问:“请问知县大人什么时候来呢?”

丫鬟答:“我家老爷去迎接京城要来的巡抚了,并不在这。”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

丫鬟说完就出去了,留下程希夷在那疑惑。

丫鬟说知县并不在这,但方才那个守城门的小兵又说带她来内堂见知县。

既然知县出去了,那要来这的必然不会是知县。

为什么那个小兵要骗她?

想到之前那个小兵打量她的眼神,心里觉得不对劲,连丫鬟刚端来的茶也不敢喝了,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这时从外进来了两个人,前头那个是个富家子弟的打扮,一身丝绸衣服,手持折扇,走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后头那个头戴黑纱幞头,身穿深青色圆领官袍,脚蹬乌皮靴,举止颇有些傲气。

进门一见程希夷,富家公子就甩开折扇,掩鼻嫌弃道:“这是把乞丐婆引进来了?”

程希夷:“?”她虽然因为行山路,身上沾了些泥巴和尘土,衣服也被划破了几道,但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吧?

后头的官吏倒不在意这些,走上前,问:“你是什么人?”

程希夷见他身上穿着官服,信任了几分,说:“小道是个云游的道士,来此是为了向知县大人状告赤县所辖的大柳树村的村长和村民勾结巫师,利用巫术残害民女和老人。”

“哦,巫术?”深青色圆领袍的官吏念到这个词时语气抖了抖,显然皇帝所颁布的禁巫令之严格深入人心。

“巫术和巫师之言可不能乱说,”他说,“不然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程希夷自然不怕他这番警告,挺直了腰说:“小道所言,句句属实。他们正拿普通民女祭祀天神,请大人快派人去往大柳树村救人!”

“这……”官吏摸了摸胡须,“这巫术之事非同小可,明府还未回来,本官作为县丞,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程希夷闻言,语气愈发焦急:“可那个女子危在旦夕,还请速速派人清剿,根除此种巫术毒瘤!”

她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字字在理,即使县丞本来只是随知县公子前来,并不打算听她的话,此时也不免有些犹豫。

一旁的知县公子听她有几分聪慧劲,忽然多了些兴趣,本撇向一边的头又转了回来。

谁知不看不知道,一仔细看,这女子纵使青丝遮面,只露出半张脸,也可见她灵秀脱俗,只要稍加打理,必定会是一个不输于他后院那些妾室的美人。

想到这,他合上折扇,上前说道:“既然如此,赞府何必再推辞呢,速速派人前去就是了。至于我爹那边,我会去说的。这种事可不能拖延啊,你说是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拖长了尾音,笑着给县丞递了个眼神,后者很快便意会到他的意思。

县丞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希夷一眼,说:“本官这就按你说的做。”

说完他就离开了,屋内只留下程希夷和知县公子。

程希夷见话带到,也已安排,总算松了口气。

她一瘸一拐向外走去,打算先处理自己脚上的伤。

后面的知县公子唤她:“等一等。”

程希夷停住脚步,问:“公子还有何事?”

知县公子指着她的右脚说:“这位……”

他本想说“姑娘”,又见她身上穿着道袍,改口说:“这位女冠,你这模样也不好出去,而且你不辞辛苦前来,不想听剿灭巫师的消息么,不如留下来等一等。”

程希夷刚想拒绝,知县公子连忙说:“您协助官府剿灭巫师,这是大功一件,请别推辞。我叫人抬您去休息。”

他唤来几个衙役抬来竹轿,请她上去。

他一番盛意,加上刚才又帮她劝服县丞,不好再推辞。

“那就请将小道送到医馆吧。”

县令公子微笑着颔首。

她道了谢,就上了轿子。

竹轿子一摇一摇从后门出了县衙,转了几道弯,进了一处府邸,又到了一处院落才停下。

程希夷下了轿,便有几个丫鬟上来搀扶她,将她带进一间香气沉沉的房间。

她本以为来的应当是处医馆,谁知轿子进了一户人家。

她满腹疑问,拽了旁边一个替她梳理头发的丫鬟问:“姐姐,这儿是在哪?”

“姑娘,这儿是知县府邸啊。”丫鬟说。

“知县府邸?”程希夷问,“我不是让他们去医馆么,怎么来这了?”

这时,外头来了个丫鬟,朝程希夷行了一礼,说:“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请您沐浴。”

“沐浴?”程希夷蹙眉,站起身,“不,我要去医馆。”

一旁等着侍候的几个丫鬟见状,忙上来一齐跪下,齐说:“请您沐浴。”

程希夷不敢相信这些人连沐浴都会强迫人,可这密密麻麻跪着的人让她颇不习惯。

“你们先起来。”

丫鬟们仍旧跪着。

那她绕路算了。

谁知她往左绕,丫鬟们就跪到左边,她往右绕,丫鬟们就跪到右边。

她现在脚不好,丫鬟们跪的都比她走得快。

“饶了我吧,”程希夷实在没法子,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是公子的吩咐,”其中一个丫鬟说,“他说您现在一身尘土,已经为您备下浴汤,大夫也已经在外等候了,待您洗净后就可诊治。”

程希夷往外一看,确实看见个大夫打扮的男子在等候。

“既然大夫已经来了,还是先看我的脚吧。”她还是没法接受在别人家沐浴,自己这样子也不是不能忍受。

没想到这次丫鬟答应了,很快那大夫进来替她看扭伤的脚踝。

“不严重,贴两副膏药就好了。”大夫边说边从药箱里拿出一贴膏药,一巴掌将它贴在程希夷扭伤的右脚上。

“嘶!”程希夷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那膏药贴上后也没太多缓解疼痛,反而贴处有种灼烧的热感,嗅着也不大对。

她问:“大夫,这膏药贴对的么,我怎么觉得有些疼?”

大夫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当然是对的,我家可是有专业治疗跌打损伤三十年的家传本事。”

“好,好吧。”程希夷没力气分辨,她觉得浑身有些瘫软,头昏昏沉沉的。

“我好困。”

“我们扶您去沐浴吧。”丫鬟们扶着她往门外走去。

“不,我不去。”程希夷还勉强有点意识。

“是是是,不去,只是去休息。”丫鬟们哄她。

出门时,大夫和她们对了个得逞的眼神。

她感觉自己似乎被泡在温水中,被人轻柔地擦洗身体,又换上干净的衣衫。

她努力想睁开眼,可是迷香加药膏的药效太重,始终难以清醒。

丫鬟们将她梳洗干净,又用金钗步摇和脂粉装饰了一番,就送到一房中,让她躺在牙床上。

过了一会,那些东西的药效退了一点,程希夷右手稍微能动弹一些,眼睛也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吱呀。”

门那边似乎进来了个人,看不清模样。

他迈着轻浮的步子,从外走进,又轻轻带上门。

程希夷听见脚步近了。

“果然是个美人!”县令公子赞叹道。

他将程希夷扶起,又细细打量她,边看边称赞:“果然是寻到宝了!”

“原来你表面衣冠楚楚,内心却包藏祸心。”

听到声音,县令公子惊讶地看过去,没想到她居然醒了,还能说话。是迷药分量不够么?

程希夷将自己下唇狠狠一咬,鲜血从齿缝渗出,疼痛让她保持了些许清醒。

“你都已经落到我的手里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县令公子搂着她,露出玩味的笑容,随即凑上去吻她的后颈。

趁他离得近,程希夷用尽方才积蓄的力气,往他肩膀上狠狠一咬。

“嘶!”县令公子吃痛,放开了她,捂住伤处,这娘们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力气这么大。

“你最好放我离开,不然待会就不止是肩膀了。”程希夷撑起身子,断断续续地说。

她用手摸了摸腰间,可只摸到一手光滑的丝绸布料,自己的剑早被丫鬟们拿走了。

她顿时感觉如坠冰窟,手边没有利器,别说走出去,连将面前的人重伤都做不到。

县令公子碰了碰疼痛的肩膀,又听她这番话,恼怒起来。

内宅里,可没有女人敢这么对他。

“还醒着,看样子是迷药还不够啊。”县令公子扭曲的脸上扯出一丝凶狠的怪笑,他一把抓住程希夷的头发,逼她仰视自己,随即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还没有人敢这么忤逆本公子!”

程希夷一边的脸蛋瞬间肿了起来,但她反而因为疼痛更加清醒。

头上的金钗掉落在她手边,她将它摸到手里,慢慢喘气,继续积蓄力量。

等县令公子以为她毫无反抗之力,再次贴近时,她对准他的胸口,用双手决然狠刺了进去。

还怕一刺不够,她将金钗拔出,打算再刺第二下,可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县令公子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往后倒了几步,碰倒房中摆着花瓶的木架,血不断从他胸口咕噜咕噜冒出。

程希夷握着带血的金钗,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门外的人早被县令公子支开,但有几个听到骚动的小厮闻声赶来。

程希夷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只看见门便穿过去。

前头突然出现一个打扫庭院的小厮,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身上带血的女子。

身后有人在喊:“快抓住她,她杀了公子!”

小厮一激灵,扔了扫帚,卷起袖子就要来抓她。

程希夷见不对,打算拐个方向继续跑。

忽然听到一声破空的啸叫声,一个硬硬的东西击中了她的前额。

“唔!”程希夷眼前一黑,有什么热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糊了她的眼睛。

她彻底没了力气,扶着一旁的柱子瘫坐下去。

“这下跑不了了吧!”刚才扔石头的小厮得意洋洋。

后头来了个人,小厮正要讨赏,谁知看到那人身上所穿官服时立刻吓得哑口无言。

程希夷感觉自己喘不上气,耳边嗡嗡的,模糊的视野里好像有许多人聚了过来。

又要被抓了吗?她想。

可是周边围的人越来越多,却都不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见她这样害怕了吗?

她手中紧紧抓着那只带血的金钗,只等他们上前,拼死也要戳几个洞。

她既然杀了他们的公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是她错了,她不该轻易相信他人,不该自以为可以救别人,不然也不会落入如此境地。

有人过来了。

程希夷没有力气抬头,只模模糊糊看到一片绯色的衣角。

那人蹲下来,伸手过来似乎想抓住她。

她这下真的害怕了,不住地往里缩,可那只手不依不饶地再次伸过来。

她用金钗不知道往哪插下去,似乎插中了,因为她听到那个人轻微地哼了一声。

那个人抬起手。

肯定又要给她一巴掌了,她想。

无所谓,反正都要死了,又不是第一次当鬼了。

身体死亡,也只是让她灰飞烟灭的日子提前了些。

想象中的巴掌却没有落下,反而是轻柔地握住她那只攥紧金钗的手。

眼前已经彻底看不清了,只看到一片黑影。

她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落入一个温暖宽厚,还带着悠悠竹香的怀抱。

好温暖。她莫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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