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满脸淡漠地叼着烟斗的绫辻突然唰地站了起来,握着烟斗的手都有了些许颤抖。
“我得回去。”
“唔……都说了你们侦探社那边不会有事。”乱步跟着起了身,悠闲地出言挽留道,“是担心你的猫?社长肯定会把保证它们的安全当作至高使命之一的啦。”
“不是。”绫辻转眼间便披上了外套,颇为痛苦地摇了摇头。
乱步歪着头思索了半秒,一个细微却可能相当致命的疏漏在他脑内一闪而过,顿时令他心头一紧。
见崎鸣。
见崎鸣还在那座快成废墟的房子里。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已经不可能拦住绫辻。对方也许是出于一贯不愿给人添麻烦的理念,并未将见崎鸣的安危托付给任何人,允许他们在危难时刻率先考虑自己和其他“活人”的安危。
但这并不意味着绫辻行人自己对见崎鸣和那些人偶的感情会比活人少半分。他只是相信自己有能力小心翼翼地去保护好那些陪伴了自己半生,只活在自己心中的人们。
只放松了这一次而已。就这一次。
至于理由是什么来着,为了会议的正式性还是不忍心叫醒当时正在与谢野小姐身边静静睡着的见崎鸣……?
绫辻在内心对她道了歉,无望地觉得回想这个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在匆匆迈出几步后,还是对乱步补充了一句。
“别那么怀疑地看着我,我不会像某些港口黑手党成员那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对方的枪口前还愚蠢地乱晃的。赌一袋粗点心。”
“保证书等你回来签字。”乱步像是早就做好了会出岔子一般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看着走远的绫辻,在心里叹了口气,向对讲机那头的安吾低声说着:
“把太宰派到武装侦探社盯着。这场事件本来就是我们插手过的,问题不会太大。”
“是。”
两分钟的寂静后,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安吾略显紧张的声音:
“太宰在您赴会后不久就出发了,也一直联系不上……您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任务吗?”
乱步愣了一瞬,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刚才的冷静神情,向安吾继续吩咐。
“没有。他现在的位置查得到吗?”
“……我再试试看。”
键盘敲击声已没有了往日的节奏感,安吾几乎要把眼睛贴在了电脑屏幕上,忍着刺目光线带来的不适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过去。
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
“查不到。”
太宰彻底失踪了。
“那我去找找吧,先把织田干部派过去。”乱步的语气中倒是没有安吾的那份慌乱,好像太宰只不过又像之前一样日常玩了次失踪,“你专心盯好武装侦探社那边。”
“……是。”安吾带着些许担忧应道。
乱步将对讲机重新放回口袋,将自己的眼睛隐在了那副黑框眼镜下,大步向前走去。
——
是早有预料?
不是。说起来,这件事才是乱步真正的,唯一的疏忽。
他一手策划了以假情报来借死屋之鼠这把刀袭击侦探社的事件,甚至连绫辻行人可能会作为不确定因素返回侦探社这点也考虑到了。
但他没有想过已经在不知何时得到了主世界线记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次真正的目标——
是太宰治。
多聪明的计策啊,提前预判了对方的预判,在装作中了乱步的套对绫辻行人下手,使港口黑手党将重心暂时放在了武装侦探社上之际迅速出击,掳走港口黑手党的支柱。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个世界线的发展和主世界已完全不同。乱步现在甚至无法确认太宰的生死,更别提他现在身处何方。
主世界中太宰倒下的那条巷中已空无一人,唯有费奥多尔颇具挑衅意味地留下的一封空白信躺在地上便可说明事态的严重性。
其实,当时的乱步在听见“查不到”这三个字时,心里甚至比安吾还要慌张,只是作为首领,他不能使整个港口黑手党在还未正式参战时就陷入恐慌。
然而这三个字意味着他的计划几乎全盘崩溃。
就像是正在无边风暴中航行的船所有仪表突然失灵,远处灯塔的光芒尽数熄灭,船长看似冷静地举着望远镜仍坚定守在船头,不过是为了掩饰能瞬间击垮人精神和信念的绝望与无措。
面对头脑丝毫不比自己逊色的费奥多尔精心设下的局和自己内心几乎无法抑制的慌乱,乱步一时竟也推理不出任何关于太宰目前情况的信息。
最可怕的情况,除了太宰已经被陀思妥耶夫斯基干掉,还有更为可能的一种——
陀思妥耶夫斯基要将太宰治做为筹码,将他和社长同时放在随时可能崩溃的天平的两端,向江户川乱步施压。
当来不及做出完整计划,兵分两路分别派人盯紧并保护好社长阻止共噬和寻找太宰下落,而只能选择一方时,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会怎么办?
如果是别人的话,自然不会对与自己并无纠葛的敌方社长网开一面。但,此时被推上棋手席位的,是江户川乱步。
一边是四年的“共犯”与搭档,一边是另一个世界线的救赎与维护大局阻止共噬的需要……
该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