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散开,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天公总算懂得作美,在他们出行这天识时务地收敛了矮沉压抑,初晨的阳光裹着冬日里的寒刺,懒懒地铺洒在高铁站外的沥青路面上。
沿街商贩的推车上冒着滚滚热气,食物的香味交叠着飘荡在周围,无声地向刚来北城或将要离开北城的人们吆喝着。
俞知夏站在生煎包摊子前,踌躇许久,须臾,稍稍拽松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冷风见缝插针地灌进她的领子内,冻得她哆嗦了下,没过几秒,在她身后的徐晏舟忽地走上前来,他侧过身,悄无声息地替她遮挡住了风口。
-你们看看要吃什么?
傅渺渺他们几个还没到,离检票时间还有半小时,怕等会儿来不及,俞知夏便在群里直接问了他们对早餐的需求。
顺带着拍了几张摊铺的照片共享到群内。
傅渺渺回的最快。
-手抓饼就行,有热豆浆的话再来杯热豆浆。
没多久,荆嘉棋和陈妄之也相继出现,陈妄之直接表明他已经吃过了,而荆嘉棋似乎是懒得在该问题上纠结,就丢了句“和傅渺渺一样就行”出来,须臾,又附加了句:不要加香菜。
摊位前边就是安置区,时不时地就有电驴窜出,伴随着急吼吼的鸣笛声,市井气的氛围浓郁又自然。
俞知夏才在群里丢了个憨憨点头的表情包,手机便嗡地响起,是她妈妈的电话。
她惊讶地睁圆了眼,少顷,在徐晏舟垂眸看她时,她举起手机在他眼前晃了晃,徐晏舟颔首,随后,走到卖手抓饼的小车那里,和老板讲了他的需求。
俞知夏躲到树荫下,“妈妈。”
微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竟引来了几秒钟的沉寂,落叶在泥土里延展它新的生命,她似乎听见妈妈幽幽地叹了气,“要和小徐出去玩了?”
挂在梧桐树上的长灯被风吹得来回摇晃。
俞知夏讶然抬眸,视线落在不远处握着她行李箱的少年身上,她眨眨眼,生硬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点撒娇的感觉,“你怎么知道啊?”
“我还能怎么知道?”岑颖沉吟了会儿继续说道:“当然是小徐跟我讲的。”
“哦。”俞知夏低头。
地上的蚂蚁家族在奋力输运食物回家。
“小徐能主动跟我说,和你主动跟我说情况是不同的。”也许年龄大了,也可能是在事业进入了饱和状态后,这段时间,岑颖不断在反思自己,反思她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会和她分享她在学校在生活里的方方面面的事儿了。
这种偶然间的自我批判转瞬即逝,直到昨晚她先后接到了徐晏舟他妈妈和徐晏舟的电话,她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才猛然回涌。
“你和小徐一起妈妈当然是放心的。”
“只是,以后如果你有要单独出游的计划,也应该跟妈妈说下是不是?至少要让妈妈知道你的行踪。”
母亲的声音温柔和煦,俞知夏抿唇沉默着,半晌,她闷闷道:“也不是只有我和徐晏舟两个人,还有其他朋友一块呢。”
“嗯。”岑颖静静地听着女儿的低语,在她说完后,才道:“但是妈妈也会担心的是不是?”
隆冬的清晨,空气里透着股清冷。
有那么瞬间,俞知夏感觉自己之前的委屈矫情实在是小题大做了些,她吸了吸鼻子,踢了下滚落在脚边的碎石,须臾,弯唇:“知道了妈妈。”
周围嘈杂。
她听见自己说:“妈妈,最近流感好像蛮严重的,你和爸爸都注意下啊。”
“知道。”岑颖低笑,“你也是。”
怕等会儿进站的时间来不及,母女俩也没有絮叨很久,只是临近要挂电话的时候,俞知夏忽然听见她妈妈说了句:“过年让小徐来家里吃饭。”
她愣愣地“啊”了声。
可能是这学期她和徐晏舟间缠绕了太多似有若无的小暧昧,导致她乍然听到母亲这么说时,思想歪了下,她抬起手,摸了摸脸,只觉得滚烫的很。
“啊什么呀,你徐叔叔他们今年过年不回来。”母亲又说。
后边的人工湖,结痂了层薄薄的冰面,粼粼光影落在上面,被调皮的小朋友扔下石子后,扑通了声,打碎了表面的平静。
结束通话后,俞知夏愣神看着远处的一切,喧嚣间,攀爬到耳根的热意随风退怯了个干净。
列车越往北开,天就越晴。
傅渺渺荆嘉棋他们仨坐在徐晏舟和俞知夏的前面两排,闲着无聊,他们上车没多久后便组团打起了游戏。
偶尔能听到荆嘉棋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声,每当这时,傅渺渺都会及时提醒他,这是公共场合得注意素质。
“是你太菜。”荆嘉棋果然压低了嗓音。
闻言,傅渺渺不服气地撇嘴:“什么嘛,你也有问题啊。”
俞知夏依稀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她时而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时而别过脸来悄悄打量着徐晏舟。
他俩经历蛮像,但面对相同经历他们选择走的路却不同,这一刻,她是向往能和他一样的,可能以后回想起来,这些事儿压根就无足轻重。
“在想什么?”徐晏舟微沉的声音顺着列车前方到站的提醒落到俞知夏的耳朵里。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俞知夏下意识地答了声:“你。”
疾驰的高铁渐渐放慢了速度,车窗外的景、阳光也慢慢被站点恢宏的建筑所遮掩。
徐晏舟低头看着俞知夏,沉默间,他的眉眼染起浅浅的笑意。
俞知夏的视线停顿在徐晏舟的扬起的嘴角上,她缓慢地眨巴了两下眼,倏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
车厢内的暖气开的好足啊。
俞知夏圆溜溜亮晶晶的眸子里闪过慌乱,她匆匆挪开眼,白皙的侧颈微微泛起粉色。
三分钟的停站时间转瞬即逝。
后座的大叔唏嘘道:“还好没下去抽烟。”
坐他旁边的应该是他的妻子,闻言,责怪道:“抽抽抽,抽不死你算了。”
“我就这点爱好嘛。”大叔嘀咕道。
徐晏舟本想腆着脸继续追问俞知夏的,见她半侧过身背对着自己,到底还是放弃了这次得寸进尺的机会。
游戏再次战败,荆嘉棋气馁,将手机甩在前座椅背的支架上,“不玩了。”
“臭脾气,惯的你。”陈妄之嗤了声。
气氛谈不上有多凝重,但也说不上来有多轻松,拖后腿的傅渺渺认了这把的理亏,没再反驳,只看了眼荆嘉棋后默默从包里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她打开微信。
想问问俞知夏他俩现在在干嘛,徘徊良久,还是叹了气选择了不打扰。
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就到鹤白站了。
因为太兴奋而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多小时的俞知夏在拒绝交流中熬到了瞌睡虫的到访,她脑袋磕在窗前,眼皮开始有意无意地打起了架。
昏昏沉沉间,意识还没有完全的模糊。
前站上车的乘客带了好几个小朋友,小朋友互相之间有伴,就难以制止地打闹了起来,不多时,小的因为打不过大的,就扑到他家长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尖锐的嗓音充斥在整节车厢内。
俞知夏被吵得脑仁疼,她皱起眉头,刚要睁开眼叹气发泄不满,身旁的徐晏舟似有所感,动作比她快。
他将耳机塞到了她的耳朵里,英文电影的原声台词霎时间替她隔断掉了些外界的喧嚣。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风撩了下,阵阵涟漪荡漾开来,还没有要消失的迹象,俞知夏抿紧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睫在微微颤动着,庆幸的是,她散落下来的头发很好地替自己掩盖住了这场心惊胆战的装睡。
后排地小孩慢慢停止了哭闹,抽泣声渐消,可惜哭闹刚结束没多久,便又故态复萌了和小伙伴的追逐打闹。
有人提了嘴能不能看好自己的孩子,别打扰到其他人,乘务员来来回回地走,偶尔也会适当地提醒下孩子家长,可惜要是家长能听,这吵闹的环境便不会出现了。
僵直的脖颈实在难受,俞知夏小动作不断,仰靠回椅背。
她能察觉到徐晏舟停顿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是无法忽视,她就越不自然地紧闭双眼。
少顷。
徐晏舟忽地抬起胳膊,温热的手掌从俞知夏的头顶穿过,指腹触碰到她的侧脸,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到她,就这样慢慢,慢慢的托着她的脑袋,让她的头靠向了他肩膀。
耳机里的原声台词被切换成了歌,前奏是吉他,慢慢的,又加入了汹涌肆意的鼓声,鼓点由激烈趋于平缓,但强劲的砰砰、砰砰响已然顺着俞知夏听觉系统从神经蔓延到了她的心脏。
像偷吃到鱼的猫。
俞知夏弯起唇角。
她屏住呼吸,内心的杂念在疯狂滋长,片晌,在徐晏舟的视觉盲区内,俞知夏悄悄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弯起细白的指节,食指与拇指在摩挲间偷攥住了徐晏舟的衣袖。
压根就没有办法忽视掉的垂落在他手腕上的小劲,虽然微乎其微,但徐晏舟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垂眸,线条明晰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下,她的伪装不算高明,害的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
“真狗啊。”傅渺渺倒吸了两口气,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徐晏舟挑眉,不置可否。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跟随着俞知夏,镜头里捕捉到的是他的深情,镜头外的俞知夏眼神里透露出迷惘。
现场的工作人员恨不得徐晏舟能多说点,傅渺渺也是,她挤出个笑容,按捺住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冲动,“然后呢?”
斜阳落山,金灿灿的霞光逐渐被四周高耸的山林遮挡,山间的傍晚比城市消失的更早,气温似乎也跟着降了下来。
俞知夏低下头,避开徐晏舟的目光,她对这段丢失的回忆,有种说不出来的惶恐。
她自认为那时候的自己对徐晏舟的情感很克制,克制到即便听到徐晏舟此时此刻对过往的阐述,她还是觉得有些荒诞,她自己几斤几两她还不清楚嘛,她哪有这个胆子啊。
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偶尔几声的鸡鸣和犬吠,为夜幕降临前的寂静村落增添了几分热闹。
徐晏舟望着快要将脑袋埋到胸口的俞知夏,有点忍俊不禁,沉吟数秒,他忽然开口问:“还要听吗?”
“听啊。”前排的小姐姐起哄。
话音刚落,在后排的余光瞄到俞知夏的编导意识到了不对劲,徐总这话问的是俞知夏,而不是他们。
傅渺渺他们也很快反应过来,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俞知夏身上,想隐身但又被迫现身的俞知夏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她恶狠狠地瞪了将话题引到她这边的徐晏舟两眼,“你想说就说呗,我还能拦着你啊。”
“你要拦,我就肯定不说。”徐晏舟把“听话”写在脸上。
像是在打情骂俏,导演牙酸地“嘶”了声。
倒是勇者傅渺渺敢于及时打断他们,“别闹了好嘛,搞得我们大家是你俩PLAY中的一环。”
闻言,大家善意地笑起来。
站在傅渺渺身边的女生眨眨眼,无辜地接话:“我们节目可不就是这样的嘛。”
言之有理,肃然起敬,哑口无言。
半晌,导演暗示傅渺渺继续打头阵,傅渺渺无奈,她转过身,向好友俞知夏卖起可怜来,“就让他再多说点吧,不然这种没有后续的素材我们后期不好减的。”
俞知夏实在拒绝不了傅渺渺打的感情牌,她犹豫许久,朝徐晏舟颔首,“那你看着再说点呗。”
傅渺渺喜笑颜开,立马拿着她的小马扎给俞知夏安排上。
“就一句话。”清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俞知夏被钉在了原地,她狐疑地抬眸,怔怔地看向徐晏舟,说不好奇当然是假的,她想,等拍摄结束后,她肯定要让徐晏舟将此事的前后因果都给她讲清楚的。
徐晏舟望了她许久,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缓缓勾起嘴角,声音严肃又缱绻,“然后啊,她就亲了我。”
“具体怎么亲的?”有CP粉已经疯了,迫不及待地就展开了追问。
俞知夏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蒙住逐渐升温的脸,两秒后,又故作镇定地放下,“哦,就这?”
她在强撑。
谢师宴那天记不得的事情有很多,记得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她记得第二天自己确实是从宿醉中醒来的。
喝酒误事,她想。
备采还没结束,虽然导演他们还想再听更多的细节,但受制于当事人不愿多说,他们也只好暂时妥协。
新的问题接踵而来,徐晏舟游刃有余地答着。
傅渺渺来到俞知夏跟前,“你刚刚脸红了。”
俞知夏哽了几秒,下意识地想否认。
“你这样不行。”傅渺渺抬手打断她,这么多年,她在俞知夏面前的情感导师的形象依旧屹立不倒,“你这只会被徐晏舟吃的死死的。”
风穿过树林,茂密的树丛沙沙作响。
觉得傅渺渺说的很在理的俞知夏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痛定思痛过后,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悄悄从备采室里退出来,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去处。
俞知夏低眸解锁了手机,手机屏幕里的荧光倒映在她瞳孔内,胸前强烈的热涌让她紧张又兴奋地舔了舔唇,白皙漂亮的指尖悬浮在字母键前。
若干分钟后。
刚结束采访的徐晏舟收到了俞知夏的微信。
-在?
-我怎么跟你耍流氓的能展开讲讲吗?
徐晏舟懒懒地耷拉着眼皮,眸色稍顿,他眉梢轻抬,须臾,低哂了声,秒回道:
-明天吧。
俞知夏不解地敲了个问号。
问号发出去的同时间,徐晏舟的下条回复便猝不及防地跳进俞知夏的视线内,寥寥数语,惊的俞知夏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回家情景重演。
他厚颜无耻的跟她这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