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819因为任务失败死了。

这个系统公告的放出，如同朝冰块扔下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球。

论坛上充斥着死寂而绝望的喧闹。

但对于丛黎来说，另一个消息也将她砸得头昏脑涨。

“霜的生命体征消失了。”

按照组织一贯的多疑而周全的做法，最初和雇佣兵霜打交道的时候，组织就让苍术在霜身上放了微型监视器。

没想到的是，这个监视器却见证了霜的死亡。

“没有了他的接应，接下来万事小心。”远端通讯中，阿魏提醒道。

苍术应道：“好。”

盒子里的丛黎却久久地沉默着。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死讯：玩家819，霜。

丛黎惊疑不定地开始猜测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难道霜就是那个触发任务、接下任务并失败的玩家吗？

她有些毛骨悚然地回忆起所有关于雇佣兵霜的细节。

霜就像一个平平无奇的NPC，沉默寡言，做事可靠，关键时刻会尽到职责介绍很多背景信息。

作为隶属于某个地下帮派的雇佣兵，霜接到了一个任务：护送犯事的仿生人苍术躲过监控平安到达硫磺市。

霜的任务非常简单，尤其是在任务目标苍术选择了“海路”以后，流程就更大幅度地被简化了。他只需要和帮派联系好，和人接头，聊几句客套话，带着任务目标走就好了。

这样的霜，会是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玩家吗？

丛黎不确定，但她可以肯定的是：现阶段船上死亡的人只有他。

霜有点倒霉。

起先他被揍晕在排水渠边，然后船上出了一点意外，接着调查组来了，最后他死了。

“您朋友的死因，是在去自助餐厅吃饭的时候，路过帮派混战现场，当时船员还没来得及用结界处理这些混战人员，所以他就被波及了，很遗憾。”

船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对苍术道。

总结是：路过，被杀了。

船员的处理速度很快，“医疗海葬一条龙服务”很快就将不治身亡的霜变成了骨灰。

放在苍术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骨灰盒。

兴许是考虑到苍术的乘客信息里有“亡妻的骨灰盒”这一条，船员贴心地把霜放进了骨灰盒送给苍术，而没有直接把霜送进海葬程序。

带一个骨灰盒和带两个骨灰盒也差不多。

苍术转过身去，看着船舱走廊上的广告贴画沉默了一会儿以表明自己的心情。

然后，他从船员手中接过骨灰盒，道了谢，离开了。

整个程序简洁而流畅，仿佛是领取一件丢失的物品。

丛黎感到荒谬。

她曾对于玩家冷青的死亡感到痛苦无奈，但现在她的感官是麻木的，因为震撼而无法再运转。

原来在这个世界，一个人死了是那么稀松平常的事。

就像去便利店里买瓶饮料一样，人们可以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骨灰盒。

她早该想到的，这里的人们或安装机械植入体强化身体，或觉醒异能大杀四方，这种情况下，意外死亡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

只是，如果霜是玩家——

为什么霜会接下任务？他又给出了什么答案？狐兽吗？谨慎可靠、毫不穿帮的霜为什么会轻易接下任务？

黄昏的时候，苍术站在甲板上，手扶着栏杆，问盒子：“你怎么了？”

丛黎随口答道：“我没怎么，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海风把他身上穿着的外套吹得鼓鼓的，他的语气沮丧：“对不起，有些东西我不能表达。”

丛黎听不懂：“就当我已经听懂了。但我觉得现在状态不对劲的是你，你拿了霜的骨灰盒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只是不明白。”苍术说。

她：“你不用想明白，你只要想象一下我现在摸了摸你的头。”

海风正好吹过来，把他的头发揉成了顺毛，苍术低了低头，乖顺地任由海风一顿搓，他少见地笑了一下：“摸到了。”

丛黎急了：“不是我摸的！我没有动手，我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浪费异能。”

苍术顺着她的话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两人的对话发生在微纳耳机里，苍术则是程序转语音对她说的。

从外面看来，却是在人来人往的甲板上，苍术独自沉默地在栏杆边看海的景象。

“我最近开始担心死亡了。”苍术说。

“为什么？”她问。

苍术：“到达损耗阈值后，没有人会把我的记忆存下来。如果公司出了和我型号一样长相一样的仿生人，那他就不认识你了。”

丛黎：“型号一样长相一样记忆不一样，那可不叫苍术。”

苍术轻声叹气道：“所以我有点担心死亡了。”

丛黎笑了出来：“哈哈哈，你太可爱了，我开始喜欢和你聊天了。”

“你以前不喜欢吗？”苍术抓住重点。

丛黎只能承认：“有点。我以前觉得你有时候太顺从了，我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没意思。”

苍术面露担心：“我只是不希望和你吵架。”

丛黎：“吵架是价值观的碰撞……算了，你这样也挺好的。”

苍术：“我也会有价值观吗？”

丛黎想了想：“你想有的话就可以有。”

就这个话题的走向，丛黎甚至开始担心组织马上从远程通讯里冲出来打断她和苍术的对话，然后严厉谴责“盒子试图带坏撺掇仿生人”。

不过组织还是没有打扰这次私人谈话，于是话题继续进行了下去。

苍术：“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这些事情的人类。”

丛黎：“要是遇到第二个像我这么无所事事的闲人，可能就会有第二个和你说这些事的人了。”

在盒子里天天躺平的丛黎已经无聊到快发霉了，除了刷论坛就是刷论坛。

游戏论坛上全是对于“什么条件下才会触发任务”“不接任务或任务失败的死亡惩罚”的讨论。

5L：所以第一个任务和第二个任务的触发玩家，还活着吗？

8L：之前还想着让我也触发一个任务，现在想想还是算了，最好别让我触发任务。这荒谬的游戏。

19L：我越来越觉得穿越是有预谋的，虽然之前论坛上那个“高维降临”是穿越真相的线索之一，但毕竟只是其中一个线索，真相肯定还要恐怖。

89L：想回家！左勾拳右勾拳阴暗爬行扭曲低吼分裂蠕动！我要回家！

如果霜是玩家，那么扮演这个世界的土著扮演得几乎没有露出破绽的他，莽撞接下任务的契机又是什么？

是为了回家吗？怀着完成任务或许能回家的一线希望？

丛黎似乎有点理解了。

可能正是因为努力融入这个世界，才会感到崩溃，迫切地希望能获得奖励并回家，因此做出鲁莽的举动接下任务。

苍术：“你会有担心的事吗？”

丛黎：“我担心我也会崩溃。”

苍术：“崩溃？”

丛黎：“因为受不了现状而无法理智，大概是这种情况。”

苍术的手揣进口袋里，摸了摸盒子：“被关在盒子里很难受，但是不要崩溃，很快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对于苍术的安慰，丛黎情绪复杂：“谢谢你，我暂时不会崩溃，我还有恨恶的东西。”

在她心里的那杆天平上，“游戏系统”在“死”的那一端扔下砝码，让重量变成了100。

于是她决定让天平的另一端“生”的重量持续加重，变成110，变成1000。

或许是一种反叛心理，既然系统要她死，那么她不仅想活着，还想找出背后操控一切的那位报仇。

“恨恶……”

日落时分，海上出现了海市蜃楼。

虚幻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在金色的日暮和海面上升腾起来。

刺向天空的塔尖周围旋绕着一片灯火通明的土地，光线在各建筑间穿梭，反射出金红的光点，如同被火海包围。

海市蜃楼很快就消失在海面上，日头从地平线上落下去。

苍术的眼中映出海面上平静而深黑的水涡。

“组织让我们小心调查员加里，他的异能是‘客体化’。”

丛黎思考了一下“客体化”的含义，她沉默了片刻：“知道了，我们回去吧，外面风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