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子里当然闪过念头,想要把阿拉贡从这两头畜生嘴里解放出来,摆个舒适的姿势妥善安置在某处——可这一切在人已凉透的情况下其实都没有意义。
就算没有失忆,他也不觉得自己真的会什么救治手段,所以他在这干着急没有任何作用。
去找人帮忙吧,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跟陌生人接触,但也只能……
于是他站起身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啪一声,刚迈起的腿被抓住了脚脖子,抓得死死的那种。无名回头望脚边看去,正对上一双深沉的墨绿眼睛。
“喂,”刚才形如死人的阿拉贡费力地张口了,“你不会……真……要走吧……”
“老天。”无名低声叹了一句,赶紧蹲下身来说,“我先把你从这畜生嘴里弄出来。”
阿拉贡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作为回应。无名一边掰开狼嘴一边心想,这家伙真够顽强的,没有他这样的覆甲防御跟野兽,还是这种进攻性极强体型巨大成群结队的野兽互博,逼退敌人已经
是奇迹,没死更是难以置信。
尤其是在肢体也野兽撕扯成这般模样之后。
无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两头狼丢到一边,掰开狼嘴本来不难,难的是让伤者脱离狼牙过程中不再受到二次伤害。
这对无名来说可是个细活儿。
他将两胳膊挽到阿拉贡腋下将他慢慢拖到原先他俩轮流睡的简陋“铺位”,让他靠好。又发现他脸上挂满汗珠,嘴唇更白了。
“我刚碰了什么?”无名蹲起身十分无辜地举起双手问。
阿拉贡摇摇头,垂下眼瞧了瞧自己的右腿。
无名凑过去一看,发现阿拉贡的那被破破烂烂的布条遮住的膝盖,也是皮开肉绽。
“够狠,”无名抬头瞥了阿拉贡一眼,“下口就是致残。”
“没必要宽慰我,”阿拉贡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我已经……”
他喉结滚了滚,很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没救了。”
说完后仰起头环顾一圈四周,靠后瘫了下去。
无名焦躁地舔了下嘴唇,使劲儿吸了口气说:“你会没事,这里应该离瑞文戴尔很近了?那有个神医对吗?我这就带你过去。”
“以脚程来说,至少还走三天。”阿拉贡叹了口气说,“连风云顶都没到,我这样的伤活不过明天。”
“你看着不像这么快就放弃的人。”
“……是吗?哈哈……”
“我在想办法。”无名拍了拍头盔说,“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可以疗伤的草药?稍微止止血也行。”
“有倒是有,可那玩意儿长在林子里,这附近是不会有的。”阿拉贡苦笑着摇摇头,“你已经尽力了,现在……我应该委托你去把我的死讯带到……”
“你别说话了。”无名一边蹲下一边拔出匕首说,“我先给你包扎……妈的,我不擅长这个,我尽力,好吧。”
阿拉贡沉默着看着无名用难掩颤抖的手撕下他下摆内衬的布条,给他受伤最严重的肩部缠上。这些全是无用功,他想,但仍然感谢无名这么个萍水相逢的古怪陌生人,为了他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获救希望还待在这个危机四伏的荒野上尽力为他救治。
阿拉贡肩上这伤实在太过惨烈,无名怎么下手都觉得不妥,他的肩膀被畜生撕扯伤口深可见骨,体型如此巨大的狼造成的贯穿伤一口果真骇人至极。无名给缠布条的过程中,阿拉贡始终咬紧牙关一声没吭。无名越发佩服起这个貌不惊人的游侠来。
直到缠好腿上的伤后,阿拉贡才松开死死咬住的牙冠,哑着嗓子问了句:“你看起来……也伤的很重?”
“我没事。”无名瞥了眼身上的伤口说,“盔甲又不是纸糊的,行了,咱们移动到一个显眼的地方去,我就不信大路上一个人没有。”
阿拉贡习惯性地想要劝他打消想法,然而仔细一想他的思路倒也没错,只不过自己又要吃一番苦头。
无论如何,黎明的曙光的确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于是阿拉贡强行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一只手搭在无名肩上,仅靠自己仅剩的一条腿一瘸一拐地往大道上移去。
无名想象了一下路人眼中的他跟阿拉贡,可以说是非常凄惨了。
他满脑子都是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虽然明明知道刚才那样的恶战受伤是难免的,可他还是无法避免地把过错推到自己身上。
毕竟,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本来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的这种状态导致阿拉贡唤了他三番五次他都没有听见。
“啊?”好容易无名终于扭过头回了一个字儿。
“说真的,我需要保持清醒。”阿拉贡喘了口气说,“对话是……是最直接的手段,你得给我点儿回应,兄弟。”
虽然无名清楚阿拉贡这一句兄弟就是顺口而出,没有太深意义,但这就是莫名让他胸中那股愧疚的闷气更沉了。
“呃……你刚才问我什么?”无名一边勉强自己露出笑容一边回,说完才想起来他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脸。
“你真的没事?”阿拉贡口气微妙起来,“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说了,都是皮外伤,不像你。”无名说着又把阿拉贡往肩上拖了拖,清清嗓子说:“我只是在想……那些狼是怎么回事。”
“相信我,”阿拉贡虚弱道,“我常年踏遍中土,去过各种鲜为人知的角落,也从未见过红眼的……狼,或者其他生物。”
“……所以重点是红眼。”
阿拉贡无力的摇摇头说:“雾山里藏着无数黑暗生物的巢穴,其中数量最多的要数地精和兽人,而那种体型的狼是兽人最爱的坐骑——还有更大的。”
而无名此刻在脑中努力想象出那所谓“兽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就在他绞尽脑汁的时候,肩上拖着的重量猛地往下沉了下去,压得他脚底一趔趄差点儿摔了。
他赶忙把肩膀上的胳膊卸下来,将阿拉贡小心放在光秃秃的草地上躺平。阿拉贡似乎在控制不住地翻白眼,四肢也开始抽搐起来。
“阿拉贡!”无名焦急地唤他,斜眼一看他刚刚给他缠上的本就是深色的布条,又渗出了大团大团的更深的污渍,无名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阿拉贡现在整个人腥气扑鼻。
“该死。”他低声骂了一声,也别无他法,只能啪啪拍着阿拉贡那张死人般惨白发青的脸。
阿拉贡的脑袋现在就如匠人手中木制偶人一般,在无名掌中来回摇晃,无论怎么摇晃也不见别的动静。
“阿拉贡!”
无名最后这么吼了一嗓子,混杂着绝望和暴躁的一嗓子,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他想,他才刚来中土多久,都干了什么?都是他的错吧?
“冷静点盔甲男。”突然有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紧接着是另一个几乎听不出分别的年轻男声继续说:“他还有救,可快被你拍死了。”
无名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也顾不上注意阿拉贡滑落到地上,转身就刷地拔出血淋淋的直剑。
然而——
第一印象,很难认定为坏人。第二印象——高挑且纤细,优雅又从容?至少从骑在马上的姿态和深色上来看是这样的。其他的……这种打扮风格无名真是从未见过,不免眨眨眼仔细多看几眼。
长过腰部的笔直黑发披散在肩头,面庞白皙俊雅,唇角带笑——这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分辨不出不同的面孔。二人所着衣物像是贵族长袍与战士披挂的混合物,布衣与甲胄混搭得当,相得益彰,细节来看,这身衣物从花纹到线条都相当雅致,那些或舒展或卷曲的弧线让人想起自然界中蓬勃的绿意。类似那枚被阿拉贡戴在胸前的……挂坠。
无名一时不知如何定义眼前来人,只能举着剑僵立在原地。
这对陌生的双胞胎不紧不慢驱马上前,看样子是完全没把无名出鞘的剑放在眼里。无名也感受不到任何敌意,至少略尴尬地收剑入鞘,看着双胞胎一左一右靠近阿拉贡,然后才翻身下马。
此时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初升旭日的曜目光芒顷刻间便将无名脚下这片大地染成了橙金色。无名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夜晚过得真是充满了意外。
双胞胎从阿拉贡两侧齐手将他稳妥地扶了起来,阿拉贡仍旧没有清醒意识。双胞胎其中一个俯下身翻看了阿拉贡的眼睑,皱眉严肃道:“虽还有救,不过一只脚也踏进鬼门关了。”
“我们必须将它尽快送到父亲面前,”另一人用笃定的口吻说,“否则艾斯特尔不死也残。”
艾斯特尔?谁?他们怎么突然开始谈起了别人?不对,无名突然意识到,眼下不死也残的除了阿拉贡没有别人,这双胞胎知道阿拉贡的别名还叫的这么顺溜,怕是旧相识。
“你们有办法救他?”无名上前开腔了,“不管怎样快带他去就医,越快越好。”
“当然,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右边的黑发男子干脆做了保证,他给自己的双胞胎兄弟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道将阿拉贡慢慢扶起,扛在肩上。
无名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他们问道:“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现在他已经完全分不清双胞胎谁是谁了,其中一个先行上马,俯视着无名吐出个地名来:
“瑞文戴尔。”
“瑞……”
这个地名,他从夏尔到布里,甚至离开了布理,也总是能听见。眼前这两个气质非凡的年轻人,还有这个半死不活的游侠,他们跟这传说中神医所居的瑞文戴尔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名一时脑子里懵得厉害,在他发呆时两兄弟已经想办法把阿拉贡弄上马背。剩下一个也骑上了马,向无名发问道:“那么你呢?不知名的人类,你看起来没比这家伙强多少。”说完他拍了拍不省人事的阿拉贡的肩。
“擦伤而已。”无名摊了摊手答道,虽然顶着个半身浴血,盔甲上遍布齿痕甚至变形的模样,这么说委实没什么说服力。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坐骑驮着阿拉贡的那位又问:“那你取道何处?眼下这世道还是结伴行动为好。”
说到这话时他眼中寒光一凛,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令人愉快的事。
该来的还是要来,无名心想,他悄悄清了喉咙,如实回答:“我要去往东方必须穿过雾山,也的确打算取道瑞文戴尔。”
“可……”
“我知道,你们的马再好,驮着我也快不了,”无名摆摆手说,“你们快走吧,阿拉贡等不了了。”
“这样吧,”独自骑在马上那男人扭头对兄弟说,“你带着艾斯特尔先回去,我陪这位先生殿后,顺带调查调查周边,以及……问一些必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