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安本来决定一路上保持沉默,跟这个盔甲男对话总让他有种鱼刺卡到喉咙的槽心感,但他发现他们一路走进宫殿即将接近国王所在的主殿时,跟在他身后的奥斯卡还是毫无悟性,没有动作。
他忍不住了。
“我说,”加里安停下脚步转身对奥斯卡道,“你不能这样去见国王。”
“嗯?”奥斯卡挑起一边眉毛反问,“你的意思是得先更衣?”
“……不,我的意思是,你好歹把头盔取下来吧?看你也不是草莽之流,不知道这样很失礼吗?”
“知道,”奥斯卡淡定地答,“取下头盔会更失礼。”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果然又是卡鱼刺的暴躁感。
“你是在抬杠吗?”加里安抱着胳膊问,后者则两手叉腰一如既往地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回:“我只是实事求是,戴着头盔绝对比摘下强。”
这个人真是古怪得加里安无话可说了,偏偏他本人还这么气定神闲,他越这样他越烦躁。
“那你自己去和陛下解释吧,”加里安翻了个白眼说,“后果自负。”
“嗯。”
加里安怀疑自己再不快点结束带路的任务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所以甩头就走,大步流星走向正殿。
奥斯卡正在边走边观察木精灵的宫殿结构,虽然都是精灵,但这里的风格跟瑞文戴尔又有些不同,几乎所有建筑依树而建,建成露台,环梯,屋舍,包括皇室的整个宫殿。树木与砖瓦你我不分,相辅相成,且几乎全都在硕大无朋的树冠遮盖下。因此整个木精灵的王城显得幽暗又神秘,似乎处处充斥着不容人喧哗打扰的静穆。
与开阔山谷中承接阳光雨露的瑞文戴尔是两个风格,不过同样的雅致和隽秀能够从每一处雕梁画栋看出来。
“到了。”直到加里安这么提醒一句奥斯卡才回过神来,他定睛一看,自己一已经被带到了一处相当宽阔的平台上,他这么一眼望去,这里明显比之前经过的其他建筑要宏大壮观得多。看上去仿佛也只是个搭建在树盖之下的平台,然而远处边缘林立的多层镂空墙柱给人一种直冲如云的错觉,廊柱上雕着美轮美奂的浮雕花纹,穹顶上亦然且巧妙的设计令阳光照射进来投于地面上形成梦幻般的光斑,通往三个不通方向,不同高度,造型外观行云流水的旋梯在摇曳的树影中有些不真实。而最里侧,最宽大的那个台阶下方站立着一个人影。
他淡金色的长发在这幽深的光线中散着朦胧的辉光,比黄金更清贵高华。一袭酒红长跑勾勒出格外修长高挑的身形,奥斯卡还听见他手指轻敲酒杯发出的清脆声响。
“陛下,人我带来了。”加里安上前毕恭毕敬道,尽管对方看不到他还是行了个郑重的礼仪。
“嗯,”那人又拿手指扣了两下酒杯应声,“我知道了,退下吧。”
加里安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奥斯卡,还是乖乖遵照国王意愿,从奥斯卡身边退下了。
也许是听到了加里安离去的脚步声,奥斯卡看到林地国王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一双冷冽的蓝眸望向奥斯卡。
在末日里摸爬滚打许久的奥斯卡不得不在见到国王的正脸之后感慨一句,中土真养人,看到背影他就直觉这位国王是位令人惊叹的美人,果然如是。
跟葛罗芬戴尔那种意气风发,明若朝阳的美貌不同,这位精灵王眉宇间流露出沉郁冷漠,透着股桀骜疏远,跟他的王国尤其是王宫倒是挺相配,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王。
就在奥斯卡思绪良多时,对方亦将奥斯卡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后皱起了眉。
“告诉我,人类的勇士,”精灵王一边缓缓走来一边用富有磁性的沉缓嗓音开腔了,“你们的王宫中面见国王就是就是这般礼数?”
……看来加里安的提醒还真是非常有道理。
奥斯卡只是欠了欠身:“人类的规矩,甲胄在身不必全礼,想必陛下是头回听说。”
瑟兰迪尔挑眉,心想这厮骨头还挺硬,又转身摇了摇酒杯,慢条斯理问出了下一个问题:“根据我的边境卫队报告,前日晚间你独身闯入密林边境,单枪匹马消灭由三十多座狼二十多兽人组成的敌军队伍,然后意外中箭,离奇失踪?”
“是,”奥斯卡平静地回答,“您的林地卫队长维纳尔有没有告诉您,他从暗处射中我的后脖梗?”
“是,他说了,他说你应当受了致命伤,”瑟兰迪尔说着神色变得微妙起来,“换句话说,你应该已经死了。”
“是这样没错。”奥斯卡平静承认了。
精灵王微微抬起下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视线锁住了奥斯卡,一步一步走近,最后站在奥斯卡跟前弯下腰凑近他。精灵比他高了将近半个头,这种姿势让他有种自己被阴影笼罩的错觉,无形的威压摄住了他。
“那你究竟是什么?”瑟兰迪尔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仿佛穿透面甲盯住了奥斯卡的双眼,难道是因为年纪长太多所以这些精灵盯人的时候总是这么令人心里七上八下吗?奥斯卡心里泛着嘀咕,默默咽了口唾沫,终于稳住了声线,继续用平静无波的口气答:“我是个不死人,陛下。”
瑟兰迪尔直起身,两手背在背后微皱着浓眉说:“你这恐怕不能算不死,只是死而复生吧。”
“……您信了?”奥斯卡委实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将心中想法直接问出来了。
“我有个想法,”瑟兰迪尔捏着下巴说,“不如我们来证实一下?”
“证实什么?”
“证实你果真是不死之身,倘若并非如此,那你便是欺君罔上,在我的国土上行骗欺诈,必须付出成倍代价。”
“可以。”奥斯卡应得相当爽快,这事儿本来就没难度。
“你就没有任何疑问?”
“……关于陛下为何对这种事有兴趣的疑问?事实上我想到了,但我的目标是在密林找到我的马然后穿过林子去孤山,所以愿意提供任何形式的配合。”
“你很诚实,至少现在是,”瑟兰迪尔的眼神似乎变得复杂了一些,“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藏着掖着。我的确有一桩交易有意与你说明,事成之后我不仅会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帮你找到马匹,保证活见马死见尸,还会领你走最近且安逸的路线通过密林前往孤山,并且提供一切你可能需要的旅途保障,甚至能够修国书一封告知矮人与长湖的国主。”
“那……需要我做什么?”
“找一个人。”
“我猜,是去非常危险的地方找人吧。”
“具体事宜等我认为合适且有必要时自然会详细说明。”瑟兰迪尔一边后退一边晃了晃酒杯说,“现在去吧,向我证明,你确是不死之身。”
其实这对奥斯卡来说是好事,因为他可以直接要求瑟兰迪尔的人带他去见他们密林中发现的篝火,只不过他没想到国王本人也来了,毕竟这种事叫个可靠可信的人代为传话完全可以。他把不准这位精灵王到底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出于纯粹的好奇才跟来的,越思考这个问题奥斯卡就越想看看同去的精灵看到他如何使用篝火时脸上的神态。
果然不用撒谎到底还是自在些。
瑟兰迪尔又把加里安叫来,吩咐他给奥斯卡准备好出行的行头,至少坐骑是要有的,然后告诉他们之后会有人通知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奥斯卡松了口气,终于能够暂时离开这个邻人窒息的王,跟着加里安往马厩走去。
从王宫下去马厩可是好一段路,加里安从应承了国王的要求离开后就一直保持沉默。
然而满腹疑虑的加里安还是没能忍住,就在他们穿过王宫大厅走向门外廊桥时他扭头开腔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奥斯卡一脸茫然:“什么怎么做到的?”
“陛下他……怎么会允许你……怎么会想要一同前往??”
看着加里安颇有些夸张的表情,奥斯卡忍不住想笑,当然他憋住了笑意,仍旧保持无甚起伏的声线答:“我只是如实以告,和对你说过的一样。”
“然后陛下就同意……让你随驾出行?”
“这不是去验证我所言非虚么,就是这么简单。”
加里安表情僵硬地闭了嘴,就在奥斯卡以为他要一直沉默到到达目的地前时,加里安又憋不住开口了:“如果——如果时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被射中之后呢?发生了什么?再次来到密林只为了找到罪魁祸首?”
奥斯卡弯了弯嘴角,心想也许到底是主上的态度让这个固执的精灵动摇了一部分怀疑。
“一会儿你会看到的,”奥斯卡用笃定的口吻说,“只要你们的国王允许,我可以尽我所能解释,虽然我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加里安嘴角抽了抽,看来是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见她如此奥斯卡心底里突然升腾起一丝恶趣味的冲动,也许可以试试给这些精灵一个深刻的印象。
加里安带着奥斯卡去马厩牵了匹温顺的枣红母马,自己则骑了匹毛皮油光水滑的高大黑马。国王的传话人及时赶到,告知他们瑟兰迪尔和他的卫队已经在王宫门口集合,就等他们了。
一人一精骑着各自的坐骑如约而至,当远远看到密林国王禁卫军,看到他们暗金的盔甲和猩红的披风在林地特有光线下流泻暗涩的光,奥斯卡莫名想起自己陪同国王及其禁卫军出行的经历,亚斯特拉王和他的其实们皆是全副武装,板甲加身,金属在日光下闪烁似金,光耀灼目,披风从马屁股上一直垂到小腿上,枪戟如林,旗帜飘扬,他历历在目。
那时仍是太平盛世,国王带着军容严整的亚斯特拉骑士会见邻国国主,彼时他尚且年幼,只能远远望着,在心里种下个骑士梦。
那是他告别已久的过去,远得就像前尘旧梦,现在想起来除了徒增悲哀之外毫无意义。
“陛下呢?”加里安上前打听,被问到的精灵耸耸肩说:“那只鹿脾气大得很,这几天它怕是走累了这会儿发脾气,不知道陛下搞定它没,他应该出来了。”
话音刚落,奥斯卡敏锐的耳朵就捕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蹄声,那跟马匹或是骡子都有些不同,于是他循声望去,差点还以为自己眼花得厉害,竟然看到瑟兰迪尔骑着一匹体型和鹿角一样硕大夸张的动物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那居然是鹿??
奥斯卡使劲儿眨眨眼,反反复复几次才确认自己没看错,那的确是只大角鹿,瑟兰迪尔骑在它上面比周围随行骑马的高了一大截,这让他看起来更加高傲冷艳,更加令人……窒息。
“你们国王的坐骑挺别致。”奥斯卡扭头对加里安低声道。
加里安莞尔一笑:“你日后若是有机会前往孤山,会发现那里的王族坐骑更别致。”
“矮人?”
加里安没来得及回答,瑟兰迪尔便从容不迫驱鹿上前,招呼小队开拔。奥斯卡干脆闭上嘴跟着大部队一同前进,从王宫大门出发往密林深处而去。
这座林子很危险,奥斯卡越走越肯定这个想法,否则为何没出自己的领土就需要带着装备如此精良的卫兵浩浩荡荡开拔呢?是向来如此?奥斯卡可不这么认为,如果是这样这些木精灵怎么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建立王国?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使得森林变得危机四伏?奥斯卡对精灵的历史不甚了解,在瑞文戴尔大书库翻阅典籍时也没注意到过哪里有关密林的记载,他现在开始担心,瑟兰迪尔到底想找什么人,以及搜索区域到底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