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阴沉沉地望着上报的太监,挥手道:“请他进来。”
裴玄岐嘴角上扬,起身看向后方,一脸得意。
朱门打开的一瞬间,夜晚的冷风灌进来,裴凌君笔直地站在门口,长发在风下凌乱,他眸光一扫,并不慌张,淡定自若地走进来。
皎洁月光落在他肩上,他不卑不亢地行礼,并没有被揭穿恶行的慌张和心虚。
裴婠见他,神色微动,咬着牙深吸一口气。
裴玄岐恨恨地望着他,死到临头还装什么临危不乱?
“不知你今夜着急见孤有何事?”温柔的太子转变了态度,即便病弱苍白,却也一身贵气,冷声问。
“臣是来上报家弟私藏反贼一事。”
裴玄岐哈哈大笑,指着裴凌君道:“你说什么胡话,私藏反贼的人明明是你!”
郑大人鄙夷地望向裴凌君,弯腰恭敬道:“殿下,裴凌君的龌龊事影响深远,他如今还不知悔改,依臣之见,应召见裴大人,亲自处置了他!”
裴凌君轻蔑一笑,“不过是个妇人胡说,郑大人就如此相信,灭我之心,人尽皆知。”
他实在过于淡定,面对裴玄岐和裴婠,丝毫不慌,淡然自若地望着跪下的裴婠,轻声道:“绾绾,若是二哥哥逼迫你,尽管与太子说明。”
裴婠扭头望着他幽暗的眸子,明明嘴角上扬,呈现出温和的笑意,却让她背脊发凉 ,那温柔的话语像是一把抵在背脊上的匕首。
太子神色缓和。
裴凌君这十多年的伪装让人对裴婠的话渐渐产生质疑,就连他的政敌郑大人也狐疑地望着闹腾的裴玄岐。
“殿下,此事过于荒诞。”裴凌君轻笑道。
裴玄岐站在他面前,讥讽笑道:“殿下,此事句句属实,小妹与他无冤无仇,怎会不惜代价指证他?”
“那又怎样?”裴凌君莫名说出此话,转身望向高座上的太子,阴沉沉的眸子泛着冷光。
裴婠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直面高座的太子,“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请殿下做主!”
裴凌君怔怔地望着裴婠猩红的双眸,眼泪如一颗珍珠滑落,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仇恨势必要把他大卸八块才肯罢休。
这般恨死他,才让二人纠缠不休。
太子望着她哭红的眼睛,无奈一叹,他压低声音,“此事没有确凿的证据。”
裴凌君走到裴婠面前,如同一个胜利者,冷冷观望她哭红的双眸,薄唇轻起道:“殿下,反贼该如何处置?”
幽暗的大殿内,裴婠无法忍受失败,眼泪一滴滴落下,血眸恨恨地望向裴凌君,“难道要我撞墙自尽才肯信我?”
那一刻,裴凌君淡然的神色破开,他惊诧地望向裴婠,胸口的沉闷让他一时间没办法开口,幽暗的眸子死死地注视着裴婠的血眸。
太子愣住,他心下对裴婠同情和愧疚,可如今朝廷正处于叛乱时刻,即便裴凌君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却还是不得已要重用他平息叛乱。
良久,太子神色微冷,不容裴凌君再欺辱裴婠,“还不确定宁炽是否参与,裴婠姑娘不曾有罪,不该罚。”
裴玄岐见他二人一言一语,震惊不已,“不顾人伦的罪臣就这么放过?!”
幽暗的大殿内,郑大人不敢多说话,看着裴玄岐发疯,不由为他捏一把汗。
她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捂着痛苦的胸口。
“暂且把她放在东宫。”太子道。
郑大人疑惑地望向太子,一个罪女和需这样护着?
裴凌君含着淡淡笑意,答应下来,幽暗的目光看着惊恐愤怒的裴婠。
他随之把目光放在裴玄岐脸上,“你我之间的恩怨,又怎么能牵扯到殿下?”
裴玄岐忍着怒火,眼见太子对此事厌倦,只能作罢收手,“兄长,这一切都是误会。”
他弯着腰行礼道歉,忍下这份屈辱,把罪责都推到裴婠身上,“都是她,为了救自己的夫君,说了胡话,迷惑了我。”
裴婠脸色一变,苍白不已,忍着泪道:“宁炽不曾造反。”
太监识趣地送上椅子,裴凌君懒懒散散坐在一旁,“妹妹真是痴情,不过犯错诬告我一事……”
他顿了顿,笑意收起,“我放不下。”
裴婠的手不由颤抖,咬牙重复道:“我没有说谎……”
太子身体不适,剧烈地咳嗽起来,也把此事打断。
裴婠被太监拖拽着离开此处,恨恨地望着悠闲自若的裴凌君。
……
深夜,裴玄岐被裴家人带走,但错不在他身上。
裴家的长辈反倒是没把他怎样,只恼怒地望向惹出祸端的裴凌君。
裴大人的鞭子落在裴凌君身上,他也不卑不亢,不作表情,只是脸色毫无血色,苍白如纸,额头冒出一层层细汗。
长辈万万没想到裴凌君竟然还与裴婠厮混在一起,若不是太子有意压下此事,恐怕裴家的声誉和未来都毁于一旦。
羽翼丰壮的裴凌君只是挨了几鞭子,对亲爹冷嘲热讽,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
“你觉得我大逆不道?”裴凌君轻轻一笑,嘲弄亲爹的无能恶毒。
鞭子染上血,裴大人一向以裴凌君为骄傲,即便二人关系冰冷如铁器,如今闹出这样的大事,他双手颤抖着抽打他,落下属于父亲的泪。
半夜离开的宗祠,让人把裴玄岐抓到自己跟前,狠狠地踩在脚下,“蠢货,太子知道又怎样,眼下正是重用人才时候,他根本动不了我。”
裴玄岐忍着痛,咬牙切齿,“你和亲妹厮混,不顾人伦,残害手足兄弟,迟早有一日会遭报应!”
裴凌君无奈笑道:“这都是骗人的,若是真有天谴,我早该万劫不复,何必在人世间为非作歹?”
幽暗夜色,吹起冷风。
裴玄岐满身是伤,苟延残喘。
报复完蠢货弟弟,裴凌君并没有一丝舒畅,脑海中只有裴婠那决然痛恨的眼神,比他身上的鞭伤疼多了。
安神香燃尽,富丽堂皇的屋中,他靠在椅子上,疲惫睁眼,“须得让她吃点苦头,才知我的好。”
裴婠如今在太子手中,本以为暂且安全,可未曾想到裴凌君还有一手。
他为“自证”清白,私自上报此事,让皇帝知道太子手中有宁炽之妻,本是要斩头,在太子的求情下,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只是,裴婠的户籍变为贱籍,身在教坊司。
上完朝的裴凌君望着晴朗碧蓝的天空,一声叹息,对一旁的侍从惋惜道:“只可怜我那妹妹,被蠢货迷了心智,不然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裴家也早在皇帝知道此事之前,把裴婠除去,对外只宣称她是老太太在山中捡到的孩子,并不是亲骨肉。
一切都在裴凌君的意料之中。
既然不是裴家人,往后他与裴婠在一起,又怎么算得上是不顾人伦?
……
教坊司的热闹充斥着腐烂的味道,但那明明是浓厚的脂粉香味。
太子亲自关照过的姑娘,老妈妈也不敢怠慢,不曾让她出去接客。
裴婠只在阁楼偶尔听到男女调笑的声音,终日关在此处,以泪洗面。
总有几个不知好歹的浪子突然闯进来,好奇地望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宁炽之妻,以前是被宁炽收拾过的人对他怀恨在心,不顾老妈妈的劝告,踹开了门。
几个浪子的目光锁定在裴婠的身上,看她泪光闪闪,娇弱如芙蓉的模样,心中痒痒难受。
裴婠惊恐地躲开他,望着高楼下,这么苦的日子倒也不曾想过结束自己的性命,只是看着肆意妄为的恶臭男人,便想不开,站在的木桌上,想要跳下阁楼。
老妈妈吓得赶忙跪下,那浓重艳丽的脂粉在汗水的作用下,让她的脸蛋又花又胡。
幸好,侍从闯进来,救下了绝望中的裴婠。
她才进教坊司三日,就发生这样的惨事。
裴婠受惊后,困倦不已,她这些时日除了睡觉,没其他事可做。
一眼望到尽头的绝望。
每日,直到眼睛哭得红肿,她才沉沉睡去。
老妈妈好不容易解决此事,却拦不住位高权重的裴凌君。
“大人,太子早早就吩咐过老奴的,您可就别为难老奴了!”老妈妈不敢拦在前面,唯唯诺诺地在后面恳求道。
“你嘴巴闭紧,没人知道我来过。”裴凌君轻轻一笑。
老妈妈吓得唇瓣抿紧,双手颤抖,想着毕竟是裴婠的兄长,来看看也没事,只弱弱点头,让人不要再靠近阁楼。
裴婠微微睁眼,虽然灯光微弱,但一眼便认出他。
“兄长真是胆大,竟然不避讳来教坊司找我。”
他盯着裴婠焦糖色的眼珠子,轻轻一笑,“听说你前两日出了点事,作为兄长来看望,有谁敢异议?”
幽暗屋内的一点烛光是他点燃的,他起身站在裴婠面前,微带着怒火,“这都是你活该的,若是好好在我身边,又怎会在教坊司受辱?”
一如往常,期待着裴婠的回应。
倘若她有一丝后悔,倘若她安心在自己身边,她所珍爱的金银珠宝星星月亮,他都会心甘情愿奉上。
裴婠沉默良久,淡淡道:“我一点不后悔,只恨没人惩治你这个恶徒。”
裴凌君迅速走到她面前,道:“谁说没人惩治我?”
他露出伤口给裴婠看,手臂上有几道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道:“惩治我的人就是绾绾啊。”
他微微歪着头,端详着裴婠,夜色中,他的影子把她包裹起来。
裴婠抬眸望着他,满眼的警惕。
他伸出手,像是邀请她一起赏花般自然温柔,前段时间生着闷气,嘲讽裴婠是活该,可如今又像一条狗热情地邀请她,“想要出教坊司吗?”
裴婠摇摇头,出乎他的意料。
裴凌君神色阴沉,诧异地望着裴婠,收回自己的手,“不会以为自己在教坊司这脏地方,就能避着我吧?”
“你最在意名誉,我差点毁掉,你怎么不杀了我?”裴婠擦擦眼泪,心中无尽的痛苦和委屈化作泪水,滴落在棉被上,“杀我泄愤。”
裴凌君不说话,那笑意也随之消失,愕然地望着伤心流泪的裴婠。
这段时日她像是失了魂,对谁也不搭理,突然情绪爆发,反倒是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站在黑暗中,气质介于成男与少年之间,面对心上人的哭泣,茫然无措。
“因为……”裴凌君无奈地望着裴婠的泪珠,“我喜欢绾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