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李混元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天。
“一个昂贵、美丽、又脆弱的花瓶,怎么能放在随手就会被人打翻的地板上呢?”上台之前,花瓶神采奕奕地说着,好像在提醒他,这世上有人为了藏一瓶红酒都要造真假密室防止失窃。
脆弱的古董花瓶,当然要陈列在只可远观不可触及的地方。
柜子顶部,多好的选择啊。
既能体现花瓶的脆弱,还能体现柜子的牢固。
“如果颁发最佳表演奖,将角色特征呈现得最好的肯定是我们。”
花瓶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踩到了柜子头上。
李混元甚至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第一幕舞台还在继续,朱丽叶的身影在猩红的幕布间飘移穿梭。
现在的剧情是,朱丽叶奉母亲的命令,去迎见母亲的指婚对象帕里斯伯爵。
但戴着假面的英俊青年罗密欧,更早地遇到了她。
两人起舞,歌唱,一见钟情。
柜子和花瓶的目光远远地跟随着朱丽叶的身影。
柜子甚至大着胆子给自己转了个面向。
这一转,花瓶险些没站稳,他不满地跺了跺脚:“你可小心点,柜子先生,别把我摔了。”
“那你下去啊。”柜子又恶狠狠转了一百八十度。
结果惹得花瓶一脚跺在他的脑门上,“别转了!小心柜子散架!”
“你站我头上我才会散架吧!”
“闭嘴吧,柜子是不会说话的,你的人设都要崩完了。”
“花瓶也不会跺脚啊!!”
“我这是正常的摇晃。”花瓶理所当然,“你听听,舞台上的低音炮多么震撼,花瓶在高处适当摇晃才是正常表现哦。”
说着,花瓶还随着鼓点踩起了节拍。
一脚,两脚,三四五六七八脚。
每一脚都精准踩在他的脑壳上。
李混元简直要气死了。
绝对是陈白衣!绝对是他!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踩到他头上拉屎!!
既然是他,李混元决定套一点信息。
看看他已经分析到哪里了。
柜子于是清了清嗓子:“我在想,她的心愿真的是一场完美的表演吗?毕竟,日记本上没有明确写过她的愿望,喇叭给的任务提示也是语焉不详。”
“柜子先生不知道?”
“不知道啊,还望赐教。”
“还有两个可能。”花瓶得意地说,“作为一个演员,她与歌剧里的女主角朱丽叶同名,想必也是入戏很深,她在剧里上演着悲剧爱情,每表演一场就要伤心一次,常年累月的表演,或许让她陷入了无法出戏的忧郁里,最后在某种原因之下死后变成亡魂,死后还陷在悲剧之中,如果能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让她从悲剧中解脱,也许她的心愿就了了。”
“有道理,另一种可能呢?”
“另一种可能是相反的,她虽与朱丽叶同名,常年表演招牌剧目,这一路上她都是鲜花簇锦过来的,但她自己未必多么开心,是观众把她捧上了这个位置,她困在朱丽叶的人生里,是观众和剧院为了收益的双向选择,却也限制了她的戏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真正想表演的剧目,并不是这一出?”
“你的意思,让她表演她自己喜欢的剧本?”
“难道柜子先生不这么想?”
喇叭提示的时候,也只是说了【徘徊的朱丽叶啊,她每天0点都会登台表演,为了实现心愿,她会一定程度给予玩家配合与指导】这句话。
李混元觉得白毛分析的很对,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目前信息太少了,他们两个都只能猜个大概,如果静观其变,再过几天,答案肯定能出来。
就看谁更早得出结论了。
太像了,还是太像了。
哪怕白毛当着他面供奉了破灭神像,用事实行动告诉他,这不可能是陈白衣那么骄傲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可是,听听,白毛是怎么分析的?每一个点都在李混元的预判中。
再听听,白毛是怎么喊他的?
以前喊他蛇先生,现在喊他柜子先生,陈白衣就是这样,从来不肯好好喊别人的名字。
除了他还能是谁?
李混元就算一度心如死灰,也固执地还想试探。
他非要个答案不可。
“那你觉得,今天会死人吗?”柜子问。
花瓶却反问:“难道柜子先生心里没数吗?”
舞台中心,饰演罗密欧的蜜汁自信大叔已经和朱丽叶相会了。
大叔确实一点都不怕骷髅,也不在乎朱丽叶腐烂的面庞。
他甚至还趁着朱丽叶与他拥抱之时,将手伸向女主角镶满宝石的腰封。
陈弦雨就亲眼看着大叔从腰封上抠下一颗红宝石,揣进了自己兜里。
花瓶:“……”
柜子:“……”
大叔,大叔你是真不怕死啊!
朱丽叶还在深情款款唱着台词,对于戏服被破坏,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大叔于是更大胆了,一颗两颗三颗,又抠了好几颗宝石,不管真假,统统揣进兜里。
接着,大叔又盯上了骷髅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他当着朱丽叶的面,把项链解开摘下,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花瓶:“……”
柜子:“……”
见过胆大的,没见过如此胆大的。
大叔举起麦克风,已经高兴得篡改起唱词:
/啊,我美丽的爱人啊
/你的宝石让我流连忘返
/你的珍珠让我心醉神迷
/啊,我亲爱的爱人啊
/告诉我,你的遗产放在何处?
“我就说,大叔果然拥有丰富的游戏经验,跟大叔混没错!”
在宴会上跳舞的玩家悄悄和同伴说着,眼中都是崇拜的色彩。
大叔仍然安然无恙,他与朱丽叶共舞着,如两只绚烂的蝴蝶飞舞在五光十色的宴会场中。
有人也想学大叔薅宝石,但朱丽叶一靠近,那恐怖的面容与腐臭的异香,又令人心惊胆战,不敢上前。
还有人被吓得节节后退,崇拜大叔归崇拜,他们可没有如此“游戏经验丰富”的胆子。
朱丽叶一边跳舞,一边歌唱,一边踩着节拍,翩翩飞跃过在场每一个玩家的面前。
江屑刚表演完小丑抛接球,正要表演小丑抛香蕉。
冷不防一个硕大的腐烂头骨凑到了果盘面前。
江屑:“……救、”
救命啊妈妈还没说出口,朱丽叶的脸离他更近了。
两个巨大的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江屑这张小丑的大花脸,好像要从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在极度的害怕之下,江屑一个字都叫不出来,简直被定在了原地。
鼻子对鼻尖,朱丽叶已经快要把脸贴到了小丑的脸上。
一股冷冽的、又带着香味与苦味的臭气,在极近的距离下,从骷髅的鼻孔里喷到了江屑的脸上。
江屑吓得都快昏过去了,救命啊,肯定是自己妆容不对啊,笑脸画成了哭脸被发现了啊,早知道就不让花瓶人给他改妆了啊!
花瓶人,害我!!
几个饰演贵族的玩家看着这一幕,指指点点,掩嘴窃笑。
“谁让他不跟我们玩,要被女鬼吃掉咯。”
“哈哈,不听大叔的,遭殃了吧。”
“朱丽叶是贵族,肯定对贵族更友好啊,你看大叔,演她老公,薅她宝石都没事,我们演贵族,随便打扮打扮,随便跳个舞,她对我们多宽容啊。”
“你们看,大叔的假发掉了!”
因为跳舞的动作太大,发胶又不牢固,大叔本来就敷衍着戴的头套,一出汗,头套一滑,就从脑袋上掉了下来。
大叔索性就把假发踢到一旁,反正,又没什么事。
那些化妆化一天的人,还不肯和他玩,不肯听他话的人,他现在觉得他们都是傻子。
“那看来戏服也不用穿了,热死了。”
“就是嘛,和化妆有个一毛钱关系,我一个大男人,画这么重的妆,真恶心。”
“大叔说的对啊,抢到身份高贵的角色,比什么都重要。”
“小丑真可怜,那么卖力也不过是个小丑,在贵族眼里就是贱命一条啊。”
“哈哈哈,明天我也要演罗密欧,朱丽叶浑身的宝石可都是古董啊,拿出去卖,一颗起码七位数!”
“一人演一天吧我们,一起发财!”
说着,这些扮演宴会贵族的玩家们,纷纷脱下了厚重闷热的戏服。
还有好几个人把假发头套也扯了下来,丢到了小丑的果盘里,朱丽叶刚刚离开,并没有对江屑做什么,只是极近距离地看了他一会,让江屑吓得半死,冷汗湿透了小丑服。
江屑回过神来,看到果盘里多出来的一堆假发,刚要说什么,宴会的音乐戛然而止。
第一幕,终。
猩红幕布合上,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视线就被一片刺目的红光所淹没。
像要把灵魂都灼穿的红光之中,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响了起来。
那是玩家被杀死的声音。
可是,没有人能看得见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发生什么。
血一样的红光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而最令人熟悉的某个正在凄厉惨叫的嗓门,正是饰演罗密欧的自信大叔。
惨叫持续了很久,又好像只是极短的一瞬。
人们甚至来不及决定是否要在失去视野的情况下、不顾危险地去救人。
红光已经消失了,幕布重新拉开。
花瓶、柜子、江屑、他们所见的,就是大叔的尸体,和部分玩家的尸体一起,一个个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比幕布更猩红的鲜血在舞台上横流了一地。
朱丽叶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喇叭却在此刻重新响起——